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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可逃 (全集)

时间:2008-01-05 13:32:22  来源:网络  作者:恭小兵  阅读:24035次


其实张阳当时唱的那首歌,原名叫《记得当兵的那一天》。是首地地道道的军营歌曲,适合于新兵蛋子们在新兵连想家时吟唱。可在劳改队,被一些无所事事的劳改犯们改词不改曲的胡乱篡改之后,居然也还真有点小伤小感。张阳唱完之后,车厢里面那两名小武警忍不住笑了起来,并带头给歌唱者鼓了几掌。章辰认为,这两个小武警一定是新兵蛋子。因为一般老兵,一旦听到有人如此歪曲他们的军歌,肯定会给歌唱者几枪托子。




张阳见到两个兵哥哥给自己捧场,像受万众瞩目的当红歌星似的。得意忘形地往起一站,准备谢幕。可由于他是跟另外一名犯人共戴一副手铐,现在他这么忘形地一站,自然要牵连起那名犯人。当时那犯人正在假寐,被张阳忘却所以地一扯而醒,当下甚是不快。被扯醒的犯人长相斯文,可说话却一点也不斯文。他骂骂咧咧地说张阳是个狗娘养的东西,然后问张阳看没看见“你爷爷我”在睡觉。张阳则顶撞说,嚷嚷什么啊你?谁知道你睡觉?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有本事就别跟老子共戴一副手铐啊!估计那斯文人只能做别人的爷爷,却当不得他人的儿子。现在见张阳在他面前称老子,当下大怒,立马就动用他另外一只没上铐的手,顺汤顺水地赏给张阳一记耳光。

张阳被他的耳光弄的很是尴尬,连刚准备好的谢幕词也忘记了,一时之间站在车厢里,呆若木鸡。章辰也很奇怪,心想,跟张阳共戴一副手铐的那个家伙,看上去细皮**斯斯文文的,怎么说起翻脸就翻脸?当时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出来那家伙立马就翻脸的原因。还是后来,车过长江,十几个光头们围在一张餐桌前大啃鸡鸭鱼肉时,另外一个家伙悄悄告诉章辰。他说,知道李文才(也就是哪个煽张阳耳光的犯人)为什么要煽你同案嘴巴吗?他被他老婆甩了!因为他老婆甩他的时候说了句有关共戴一副手铐的话。她说她再也不愿意跟李文才共戴一副生活的手铐了。你想想,社会是不是一个大监狱?小夫妻俩在一起过日子像不像是共戴了一副手铐?你现在还小,跟你说了你也不甚明白,算了不说了。那天在餐桌上,章辰根本就不明白那家伙说的话到底是什么个意思。什么社会是监狱,生活是手铐,他连一句都没弄懂。直到后来,他释放了,置身于社会那座无形的大监狱里,感觉到自己的确无处可逃时,才深有感触地想起,当年自己北上服刑,饮马长江时,有个家伙在长江岸边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是多么多么地精辟。

那天清晨,在囚车里张阳不慎被李文才煽了个耳光,章辰身为他的同案又亲眼目睹,自然不会等闲视之。当时张阳还正捂着个脸楞在车厢里七想八想的。章辰因为想不出来,就早早一脚朝那个名叫李文才的犯人脸上踹去。一边踹还一边找了条小小的理由。他说,操!就许你当人家爷爷,不许人家做你老子?章辰斜刺里踹出的那一脚很是争气,就那么一下,李文才瘁不及防的脸上就荡开了一朵鲜红的狗尾巴花。张阳秉性凶猛,在外面就一直声称自己是章辰和杜亮的老大。所以,他在考虑不出来自己为什么被煽耳光子的原因之后,也像条疯狗似的向李文才扑了过去。紧接着,整个车厢骚动起来。满满一车的囚徒,都兴奋而又麻木地欣赏着眼前这个生动活泼的场面。与世隔绝了很久,现在他们忒渴望热闹的场面,有的家伙甚至希望就此闹出条人命来,方可消解心中的愤懑。况且两名小战士还时不时地从各自的嘴巴里冒出一两句**词秽语。张阳在那边咬牙切齿地问李文才,骂我是狗娘养的,那你是什么娘养的?章辰在这边笑笑地又补一脚,说,他肯定是猫娘养的。张阳一边责问李文才:“快点告诉我,你凭什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煽老子嘴巴?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一边则用“凭什么”为节奏,两条腿不停地跟李文才打招呼。罪犯李文才被章辰横空一脚之后,才弄清楚自己将以一敌二。加上张阳长的本来就很有土匪风范,而且身手不凡。于是,小小方寸之内,姓李的放弃了抵抗,而张阳章辰俩却籍此机会大发**威且内心对此人的不抵抗政策窃喜不已。

最后估计是那两名武警官兵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其中一个武警解下冲锋枪,将枪托往车厢地板上用力磕了磕,大声说,妈拉个巴子!你们这群渣子,还没出门就狗咬狗!还不快给老子自动熄火?张阳手脚熄火后嘴巴却未来得及熄火,他蛮有理地反驳道:“班长你也看见了,明明是他先咬我嘛。”那班长笑了起来,说,好了别闹了。天马上就快亮了。真搞不懂你们,到了劳改队拼命地叙老乡,在这里却互相撕咬。一句话说得满车厢的犯人开始心事重重起来。那个姓李的犯人低着个头,用那条可以自由活动的胳膊,独自舐擦着自己脸上的血迹。张阳则抽空向章辰抛了个媚眼。意思是感谢章辰在这个非常时刻,对自己的拨刀相助。

骚乱结束。车厢里恢复了原有的宁静。其他的犯人似乎在刹那之间,也都失去了看戏的情绪。天色渐行渐亮。朝阳已经准时升起。望着故乡在身后的苍茫里越走越远。进而大家都开始垂头丧气起来。

章辰记得那个横空而来的冬天的寒冷。坐在冰冷的囚车里,他看见对面李文才那双无助的眼睛里像是装满了两团流泪的火焰。他忽然想起那条曾经为自己屡建功勋的狗。不知道多年以后,自己重返家园的时候,它还能否认识自己的主人?那年暑假,为了满足一己的私欲,他居然唆使阿虎当了很多回名副其实的狗贼。真是无地自容。就连刚才车厢里发生过的那场打斗,他跟张阳以二敌一,赢了。可是这个赢又算是一种怎样的赢?无奈的赢还是可悲的赢?总之事后他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感。无法从内心深处找到令自己快乐的东西。囚车依旧一路轰鸣而去。它将把自己带向哪里?路途极不平坦,坐在车厢里他感到五脏六肺都已经被颠得纷纷移位了。回忆的动情早已经全部丧失。它是什么时候消失的?这个问题让他无从考据。但很多奇怪的思考却像是动情的遗嘱。它像当年外婆的手掌一样,不停地撞击着自己的思维。江南,将在一辆囚车的轮胎下逐渐消失。让他身处于一种变相的背井离乡中,过早地触摸到一种人生的无常,深刻地体验出什么叫着孤单,什么叫着冷寒。学校不会因为失去了自己,杜亮和张阳这三个学生败类而从此平静。地球离开了某个人也将照样转动。漫长的牢狱生涯,一千八百二十五个日日夜夜,时间老去之后,岁月它老人家还会等谁?什么叫流水无情?什么又叫落花不再?......那天上午,坐在北上的囚车里,许许多多感伤的想象不请自来。沦陷在一种尚未成型的忏悔中,章辰痛苦地闭上眼睛。

一定是一路颠簸的囚车弄醒了他。当章辰睁开眼睛的时候,车窗外面的景致已经有了一个巨大的改观。他用力甩了甩发麻的思维,才知道一个完整意义上的故乡,已经在自己这个不期而至的瞌睡里消失贻尽。而囚车却依然在眼前这个与他毫无关联的城市道路上逼直向前,它不停向前的目的无非就是把车里这些所谓的垃圾、渣子们倒进人间一个巨大的垃圾桶--监狱。然后它自己则会毫不留情地打道回府。

第一章完

恭小兵2001年11月一稿于上海

2002年6月二稿于安徽

2002年9月定稿于安徽




跟很多小说的进展一样:在时间无情的流逝中,在一种类似于某人回忆的叙述里。张阳章辰等一行18名作奸犯科、参差不起的犯人终于不可避免地走到监狱面前。囚车在一个门前开满鲜花的大人监狱外面停下。章辰当时很是好奇地询问即将下车的三进宫,你们的监狱怎么像个大花园?三进宫笑着说,纯粹是种形式!有首儿歌还说我们的祖国像花园呢,那都是诓小孩的。等你到了自己的地盘之后就会明白,那些花是专门栽给哪些人士们欣赏的。由于张阳和章辰暂时还没到达目的地,所以只能站在车外面,看着那些成年犯们从车上往下搬各自的行李。接着,押送他们的警官就开始下车办理成年犯们的交接手续,还顺便大发慈悲,又下了张阳与章辰的手铐,将他俩交由那两名持枪的武警暂时看管。

那天章辰站在车外,一边揉手腕,一边跟张阳说起了杜亮。他说,**,杜亮要是也跟我们俩一起来劳改就好了。张阳说,现在都已经是十五了,你还在过初一。“看得出来,你小子良心大大地不怎么好。”张阳边跟章辰说话,边目不转睛地拼命欣赏着路边不时走过的几名监狱女警。章辰则趁机还击说,自己良心再不好,毕竟在和老大一起有难同当。“鬼才知道以后我们出去了,他会用什么鸟态度对我们!”章辰忿忿地说。“但他胆敢不按时给咱们写信寄钱的话,出去后老子首先砸碎他们家那口油条大锅!不过目前咱们应该祝他们家的油条生意兴旺发达,那样的话咱们以后出去了,才可以在他身上狠敲一笔。最好可以像黑社会电影一样,一次性敲他个一两百万。这样我们不仅可以衣食无忧,还可以狂票滥赌一把!哈哈哈哈”张阳说完哈哈大笑。

章辰被张阳大白天做美梦的乐观精神狠狠地感染了一把,于是搂住他往旁边的花坛上面一站,摆了个自以为很酷的姿势。然后又张牙舞爪地朝看管他们的那个武警钩了钩手指头,忘乎所以地跟他开了个玩笑说:“兵哥哥,你快去帮着弄个相机来,我们兄弟俩要在这里来上一张合影。”那个武警听后大怒,他开口就骂,去你**!一看你们俩就是渣子次品。天生一副劳改相,跟刚才进去的那个三进宫简直就是一模不两样。那天在囚车外面,那个兵哥哥不但对他俩很不赏脸,后来还在章辰腰眼上捣了不重不轻的那么一枪托。

就兵哥哥怒斥他俩是渣子次品的问题,章辰认为,他只是一时没有正确领会到自己是在跟他开玩笑而已。但张阳却很不愿意。他觉得,做渣子倒没什么,但不能连渣子也要做成次品。于是就硬邦邦地问那个武警说,看来大哥你是因为长年累月地品尝次品吧?要不然怎么对次品问题认识的如此深刻?张阳在未进看守所之前,就深谙一些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道理。后来通过看守所的种种经历,现在他对此已经更加的深信不疑。那几年社会上流行着王朔那句“我是流氓我怕谁?”在张阳眼里,流氓应该分为普通流氓与特殊流氓。普通流氓就是那些始终游移在法律之外小打小闹,没有犯罪经历、没见过法院刑事判决书之类大场面的人,他们就像某些无证经营的商贩一样。他自己不但见识过许多成为流氓所必须面对的大场面,而且现在都已经由普通流氓成长为人民的罪犯了。他觉得罪犯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流氓。判决书就像是真正流氓们的营业执照一样。而那些无证经营流氓事业的家伙们,则是王朔所说的那种流氓,不能跟自己相提并论。因此,王朔那句话,要张阳来说则应该是:“我是劳改我怕谁?”

那天,特殊流氓张阳不温不火不卑不亢的询问方式,显然更加激怒了那个持枪的人民子弟兵。坐过牢的人至多至少都知道一点,从某个角度来看,看守所是个培养抬杠高手的摇篮。但中国的很多问题是,枪杆子底下出道理;况且张阳的垂询对象是个当兵的。最后那个当兵的只好用枪托维持自尊心和道理。和章辰不同,张阳被枪托问候之后,马上毫不犹豫地一把抱住解方军。然后的场面就是:两人在那所成年监狱门外的大花园里滚来滚去,并引来不少过路的人民群众的围观。结果还是那所监狱值班室里出来了几名狱警横加干涉,才平息了那场火暴的警匪打斗片。片子结束之后,匪兵甲章辰赶忙走到匪兵乙张阳身后,殷勤地拍去沾在他衣服上的草屑与花瓣。乙则用一种身教胜于言传的姿态,不无骄傲地对甲说:“现在知道你老大我的厉害了吧?并不是每个人都不敢摸老虎的*股嘛!以后学着点”甲则深有感触地对乙的英勇举动大树拇指,并不失时机地向乙表示:今后一定更加地拥戴乙,做乙的马前张保,马后王横。

在警匪打斗情节尚未发生之前,囚车也还尚在途中的时候,张阳因为有幸跟那个三进宫犯人同车而行。通过一些三进宫横飞的口沫,张阳被告知:少管所对于整个监狱系统而言,无非是道小门槛,算不得大场面,因为里面关押的都是些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但因为三进宫没有亲自驾临过少管所,因此,一路上他只是不停地向其他各位阶级兄弟们介绍着有关大人监狱方方面面的事情。不过三进宫说过这么一句话,他说:“总的来说,少管所毕竟也算是个小监狱,既然是监狱,那么它肯定具备了一些监狱的本质。”他说就像自己前两次的劳改生涯一样,初进任何一座监狱,被老犯人“过堂”的事情一定会千篇一律地发生。“无论你是黄飞鸿还是霍元甲,进监狱之后的第一节课就是挨打!”然后他又举例说明:当年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跟阳谷县都头武松,那般了得的英雄,对“过堂”也没提过半个“不”字。并非他们没有反抗能力,关键的问题是刚进监狱,接受老犯人拳脚的洗礼,自古以来就是一种社会潮流,或者说是一种定势。这个潮流已经成为传统,被历朝历代的犯人们沿袭下来了。它不会因为个人的意志而转移或者终止。同时不可否认的一个事实则是:每个监狱里的每一名犯人,他们不可能雷同到就每一个问题都采取每一种同样的措施来解决的地步。就像张阳跟武警发生纠纷后说过的那句话相似,并不是每个人都不敢摸老虎的*股。因此,就一般犯人,在对待“过堂”这个问题上,这里说的仅仅是一种绝大多数的现象,不代表绝对没有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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