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章辰和张阳一起被送到少管所服刑改造。期间,通过一些隐隐约约的消息,得知二哥杜亮在家乡混的很是舒坦。什么叫监外执行?监外执行就等于无罪释放。中国人最喜欢用不同的词语表达同一个意思,比如工人失业,在中国不叫失业,那叫下岗。早些年,打翻了很大一批政治精英,现在走的却依旧是当年精英们提出来的路子。再早几年,整天都叫嚣着要将中国特色进行到底。对英美法德等一些西方资本主义经济制度不屑一顾,现在仅仅是挤进了世贸组织,便不惜举国欢腾万民称颂,还派各个驻扎在外国的使馆领事们,在国外大宴国际宾朋以示庆贺。
杜亮无罪释放后,自动退学。先是孤家寡人地在街头溜达,后来结识了一大批混社会的哥们。可那帮家伙看中的仅仅是杜少爷口袋里的钞票而已,在兄弟等级中,拿他并不重视。常常分派他回家大肆偷窃,以供他们花天酒地之用。等杜亮弄清楚了一些混事艰难之后,杜老爷子已经恨不得将其扫地出门。最后杜亮不得不退回家族,信誓旦旦地跟在父亲后面,从事艰苦的餐饮事业。卖了很长一段油条面饼后,杜亮因为受不了油锅里来回翻腾的油花味道,又去驾校学驾驶,之后死缠硬磨,让其父给他买了辆江西昌河面包车而当上了的哥。
刚跑面的的头一年,杜亮很是风光。整天驾驶着自己的私家车,在一些中学校园里面跑进跑出。放着很多生意不做,专门给一些漂亮女生当私人车夫。然后凭籍驾驶便利,与赏脸坐车的美女肆意勾搭。短短一年便泡得学生眉眉无数,小小年纪就博得了一顶校园大众情人的光荣称号。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则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章辰坐牢的第三个年头,因有出色表现,春节期间,被狱方准假7天。也就是回乡探亲的意思。那年春节回家,章辰一个人在大街上行走,忽然看见不远处一辆乳白色小昌河,朝自己笔直地开过来。章辰大惊,以为是当年的胖胖熊开车要置自己于死地。慌忙一个鹞子翻身翻过不锈钢栏杆,然后站在人行道上静观其变。那辆昌河果然在他身边(噶然)而止。车门打开,年轻不可一世的帅哥杜亮气宇轩昂地从车上走下来。他也翻过栏杆,一把抱住章辰。一些过量的摩丝将他的头发弄得像顶喷香的钢盔,身上发出一股刺鼻的香水和烟草混合而成的味道。斜吊在肚脐眼上的腰带上,挂着块乌龟形状的手提电话,那是美国人生产的第二代摩托罗拉。
那年的章辰堪堪成年,杜亮则刚刚成年不久。成年章辰与成年杜亮久别重逢,一个心情酸楚,一个气焰嚣张。嚣张者很是老练地从口袋掏出一包555,递给酸楚者一根,然后朝车厢捏了个嚣张的响指,车里又走下来一个肩披长发的少年女子。嚣张者嚣张地向她介绍说,章辰,我以前的磕头兄弟。今晚你帮我好好招待招待他。说完后又从口袋掏出个鼓胀鼓胀的大皮夹,抽出一叠花红花红的票子数都没数就塞进章辰的口袋,然后又捏出两张递给那少女,笑嘻嘻地说,我这个拜把兄弟可是只地地道道的童子鸡,今晚他一定够你快活的。杜亮走后,那女子用一种很不信任的语气问章辰几岁。章辰说18。那女子好象很替他可惜似的说,18岁了还是童男子,你有病还是发育不健全?
三年前杜亮抱着被条行李等杂物离开看守所时,章辰趴在号房铁门的小门洞里亲眼目睹了他的喜悦。杜亮笑嘻嘻地经过那个门洞,然后留给同案犯章辰一个冷酷的*股。那天天气很差,号房外面的秋风搂着一些焦黄焦黄的落叶与灰尘,在空中亲密地跳舞。章辰的心像被某只大手楸在半空狠狠抖摇着。当杜亮的背影在他眼里彻底消失之后,他的感觉像是被某个怪物堵住了一样,忽然间,他就趴在小门洞上嚎嚎大哭。那个号房的号长被他哭的很是窝火,便很生气地一脚踹在章辰的*股上,还恶狠狠地威胁他说,哭哭哭,哭你妈b的丧啊,再哭老子就一刀把你的小**割下来!号长的话还没说完,少年章辰就跳将起来,顺手从地下摸起两只人犯们吃饭用的瓷缸,对着号长铁亮铁亮的光头就是一顿猛砸。那号长被他砸得懵在号房里面,睁大了一双眼睛,似乎接受不了这个一向逆来顺受的小子,怎么忽然之间就变得如此凶残。整个号房里的人犯集体发懵,他们比号长更加的不相信眼前的情景。当时号长捂住头,在号板上滚来滚去,章辰则继续发了疯般地对号房领导进行着肆意地攻击。等狱警听到号长的惨叫而打开铁门时,章辰手里的瓷缸已经只剩下两个小小的把儿,却兀自捏在手里对号长身上没头没脑地打招呼,脸上挂满了横流的鼻涕与泪水。号长则满脸是血地趴在铺板上,发出一阵阵极其痛苦与很不甘心的哀号。
后来章辰正式成为劳改犯,奉陪着老大张阳在同一所少年监狱接受改造,有次春节两人得以聚首,躲在一间监狱用来盛放杂物的小房间里酗酒。两个同案犯一边总结过去展望未来,一边提到当年章辰在号房里疯狂狙击号长的那么个事。张阳深有感触地说章辰你太可怕了,我估计你以后肯定是个人物。你的怒火要么不发,要么一发便不可收拾。他说,当年要不是看守所干部冲进去,肯定要被你闹出条人命来。说到那里,章辰自己也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他说当时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估计是看见龟孙子杜亮出去了,我不甘心吧。
那年张阳关在看守所第29#监房,章辰关在27号,杜亮则被关在28号。因为三间号房距离不远,因此一到看守所放风的时间,三人便隔着号房的放风池互相说小话。而人犯们则称此现象为“打电话”。
看守所干警对人犯的互相窜供行为深痛恶绝不已。所以,一旦发现打电话者则会严惩不贷。要么就地罚跪,罚跪的时间视他们的心情而定,短则十几二三十分钟,长则一两个小时;要么就打开监房的铁门,将打电话的人犯拉出去,脱下裤子打*股;或者过电。关于过电,顾名思意,也就是打开警用电棍上的开关,将一些电压不一的电流通过警具,传送到被电人体内去的一个过程。但类似于打电话这么小儿科的违纪行为,一般情况下,最多也就打打*股而已。章辰当年因为打电话跟杜亮大谈学校女生当中,谁谁最漂亮的问题。28#的杜亮因为看见了干警过来查房,吓得不敢说话,又无法通知章辰;而章辰却谈兴正浓,一个人,像唱独角戏似的,还在27#放风池里唧唧歪歪地将“电话”打个不停。最后一不小心,被一名姓解的干警逮了个正着。
估计解警官那天的心情也很是不爽,他马上打开号房将章辰拉了出去。也不知道从哪里弄出一根用照明电线拧在一起做成的鞭子,拿在手里抖啊抖的,然后笑嘻嘻地叫章辰把裤子脱下来。当时章辰也嬉皮笑脸地跟他讨价还价,说,解政府,小的不是**犯,裤子可不可以不脱?见解警官不允,就只好硬着头皮说,那我情愿过电。
解警官被他三说两说的就动了肝火,大声说,**妈,你想过电就过电呀?那你明天跟老子说你想回家,爷爷我是不是还要打开铁门放你回家?章辰说反正你是打我,不过是隔了层裤子而已,大不了你下手下重点,还不是一样?那天解警官的脾气好象很犟,坚决不通融,还一定要章辰脱裤子。
章辰第一次跟狱警周旋,显得很没经验。其实他只要轻轻告诉解警官,说自己*股上生了痔疮或者其他什么龌龊的东西就可以逃过此劫的。可由于缺乏经验,而且口齿也很不流利。结果周旋来周旋去的,把解警官给周旋火了。他轮起鞭子就在章辰头脸部位没了章法似的抽了起来。
那鞭子抽人很显疼痛,章辰初次尝试鞭刑,忍不住惨叫连连。三叫两叫的就把正在午睡的老所长给叫了出来。老所长早年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从警作风也甚是严谨。对章辰张阳等一干未成年人犯,他一直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并且向来反对看守所其他一些年轻干警对人犯动辄就要执行名堂繁多的体罚举措。当年整个看守所里的人犯在当面背后都说老所长是好好先生。杜亮还曾厚颜无耻一相情愿地认他做了自己的干爷爷。杜亮说,以后我出去了,干爷爷您家煤气罐之类的活计就交给我好了?以此跟老所长大套近乎。
那天章辰被解警官抽的惨叫连连,老所长沿着走廊走过来的时候,解警官正好抽在兴头上,根本没有发现身后的老所长脸色已经变得相当阴沉。章辰看见老所长,则像见到了救星似的,惨叫的声音也开始更显做作。最后老所长在解警官身后一声断喝,把解警官吓了一跳。杜亮的干爷爷当时大声怒斥:“好了好了!别抽了。你们这些败类!在家受老婆孩子气受多了,跑到看守所来发泄一己的不满是不是?人犯在羁押期间,只是配合公安机关接受案件的调查,并不代表就是真正的犯人!即使他们已经成了真正的犯人,法律自然会惩罚他,也由不得你来抽打!你告诉我,你凭什么体罚他?你手上拿的是什么鸟东西!我革命了这么多年怎么也没有见过?那东西叫法律吗?你别傻站着看着我!看我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想抽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等于直接在供产档脸上抹黑?你看你衣帽不整的那里像什么人民警察?去警容镜前好好照照你自己现在的鬼样子!你**现在简直像个十足的土匪!放下鞭子给我滚!滚回去写检查去!**!不整顿好你们这群败类,中国监狱如何安定?中国人全谈何健全!”
老所长目睹了章辰被鞭打的大半个过程,终于暴雷般地爆发了。章辰听完他的断喝之后,双膝发软,身体的重心开始下沉。当时头部脸部的伤口隐隐做疼,可一时之间又好象全部丧失了一样。他忽然有股发自内心的冲动,想冲过去朝老所长沉沉跪下,然后趴在他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
结束掉那次体罚之后,很多号房里的人犯们都深有感触地说,老所长真是个好警察,以后在他班上最好可以杜绝违纪现象,否则就对不起他老人家的慈悲胸怀。章辰他们号房的号长是个三进宫犯人,劳改队他都几进几出的,所以看守所在他眼里几乎是毛毛小雨。但是那天他坐在号房的铺板上,听完老所长的断喝以及章辰回监房后的详细汇报,往起一站,对大家说,以后谁要是在老所长班上违纪,谁**就是乌龟王八蛋!之后,他拍了拍章辰的头,又说,那个姓解的家伙是整个看守所最有名的打手,被他整治过的兄弟们回来后,不躺在铺板上彻底地歇个几天才怪!你小子旱菜籽掉进了针*眼里,恰恰碰到了老佛爷。真**命不该绝。号长说到最后情绪激动得双臂一张,像某部黑白影片里的老牌电影明星那样,相当肉麻地背了一句台词,说,解方区的天是晴朗的天。
张阳和章辰离开看守所向监狱进发的时节是个冬天的早晨。因为车厢里面坐的全部都是囚犯,故而那辆车被人们称之为囚车。陪同两人一起押送的还有另外十几个成年犯,他们将分别被送往另外一所大人监狱。因为顺路,所以押在同一辆囚车里。那天早晨,囚车在小城的内部就鸣起了苍凉的警笛。出了小城之后,就在江南的丘陵小路上夺命狂奔起来。象一匹尾巴起了火的公奈斯野马。当时的江南还沉浸在茫茫夜色之中,但车厢内部却灯火通明。一名警官两名小武警包括那名驾驶囚车的司机,都显得神色凝重并严以待阵。
跟普通中巴有所区别的是,那辆囚车并不是一排一排的坐位。首先它经过了手艺严整的加工和改装。连车窗的玻璃里面,都被焊工加焊了好几根钢筋。那是防止犯人强行脱逃的象征。另外,它只有靠车厢两边的两排坐位,不言而喻,坐位也是钢铁铸就的。当年冬天,章辰坐在冰冷的铁椅子上面感觉很不舒服,便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一同押送过来的那个三进宫号长说,为什么看守所这般德行?咱们马上就要过去给他当好几年的长工了,怎么连软座也不替咱们安排几个?号长翻了翻白眼说,你**坐这车不也是光冕堂皇地免费吗?还想供产档怎样待见你?章辰语塞。
那天所有的犯人挤在一个车厢里,由于手铐不大够用的缘故,犯人基本上都是两人共用一副手铐。张阳那天跟一个长相比较斯文的成年犯铐在一起。他的双脚,因为没有枷锁的限制而不失时机地抖个不停。似乎向大家显耀说,看,我的腿还可以自由活动。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杜亮变相释放之后,章辰就有点莫名其妙地厌恶张阳。他认为,要不是张阳吊那个名叫小路的女生,要不是跟他结拜成兄弟,自己绝对不可能坐牢,也不可能受这么大的洋罪。所以一路上,他对张阳一直不理不睬的,态度很是冷淡。
张阳天生是个坏家伙。自从坐牢之后,大脑里随时随地都有些千奇百怪的想法。那天清晨,囚车出发不久,他就忍不住满腔的表现欲,大声要求为兄弟们演唱一首革命歌曲。那家伙永远都不怎么的安于现状。用他当时的话说,就是要么在沉默中死去,要么在沉默中爆发。他还说鲁迅先生当年就是这么革命而被人称之为中国斗士的。得到了车厢里一些人的允许后,他就抖开了自己的麻花嗓子唱将起来:记得开庭的那一天,妈妈来看我。她紧紧地拉着孩儿的双手,轻轻地对儿说----孩子你到了劳改队,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你不要想家乡,也不要想爹娘,更不要想那美丽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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