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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可逃 (全集)

时间:2008-01-05 13:32:22  来源:网络  作者:恭小兵  阅读:23801次


那天夜里,路上的车辆特别的少,章辰从打亮车灯时,就觉得它像是一道被摄影师故意弄慢的慢镜头闪电,划过那座刻有自己少年生活痕迹的城市。张阳和上官,可能他们俩真的有深厚的感情基础。据说人与人只有经历过同一种甘苦,才会产生深厚的友谊。像部队里出来的那些人,退伍后,看见某个战友,就像看见了自己的亲爹一样。还有像自己这样从监狱出来的人也是。前段时间,他出席了一个笔会,就意外的碰到了狱友张兵。两人还在一起喝了几杯,显得分外亲切。而张阳和上官,两人在广州呆了一年多,同居的日子尽管比较短,但毕竟是呆在一起度过的。他想象着张阳和上官结婚以后的情景,上官会不会替他生一百个小强盗出来?然后把这个小城变成一个现代化的强盗基地?像本拉登的那个什么基地一样?想到那里他还莫名其妙地笑了笑。




强盗张阳用*股作赌注,结果赢得了一个支女老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也叫郎才女貌。“章辰你来说,对于上官这样的女人,不拿点实际性的东西出来怎么行?她又不是你的那个什么秦子跃!不过话说回来,我老婆卖那叫正大光明,不像你的那个秦子跃,连卖也卖得那么小气,嘿嘿是不.....”张阳结婚那天,喝得醉熏熏的,说话开始没了遮挡。可他那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章辰一记重拳,冲得他整个身体差点飞了起来。接着章辰就扭身而去。临离开张阳结婚喜宴时,他并没有忘记扯下胸口的那朵小红花和伴郎的标志,还顺便一脚踢翻掉大厅里一桌挡路的酒席。

回家的路上,他不停地拨打着秦子跃的电话。但总是一个声音苍老的男人在说话,并总是追问章辰是谁,有什么事。在家里,他开始无故暴躁,开始不答理任何人,包括他的父亲章大我。两天后,他孤身一人回了趟上海。就像是一场不得不闭幕的戏,他觉得,自己和秦子跃的相遇,只是一场为了离别的聚会。如今全部的动情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外壳。往日的欢笑已经演绎成一曲无奈的悲情布鲁斯。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人们如何得到安慰?未来在并不遥远的地方等待着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然而总是无法替人们指明它的实体所在。而经过回忆的过滤,过往的种种又随着岁月的发酵而沉淀。散发着淡远的幽香,在那个挥发着不羁青春的少年监狱与东方都市里。

车到上海,他直奔t大。终于找到秦子跃的好友媛媛,终于拿到秦子跃在无锡的地址,也终于得到一个最坏的消息:她疯了。闽成功的太太,那个醋意横生的中年女军官,把那张原始光盘交到了t大档委之后,依旧难解心头的无名之火。最后居然一纸诬告,以秦子跃破坏军婚为由,将她与闽成功双双告至军事法庭。结果虽然真相大白,却弄得两败俱伤:女军官的老总丈夫变成了下岗军人;而秦子跃不堪社会舆论的巨大创击,精神失常!

“其实你根本就不明白,子跃也根本就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肤浅的女性。或者她把爱情和亲情的责任都看得过去纯洁,过于神圣了。其实换了任何稍有良知的女人,在那种特殊的情况下,都保持不住那些虚伪的贞洁。你应该这样想,譬如你是女人,你面临着那样的压力,你会怎样?学白毛女和大春一跑了之?还是主动挑起家庭具体的重担?其实白毛女完全可以保障杨百劳的生命。关键还是个人性的问题。所谓的革命信仰那简直就是样板戏作家的无稽之谈!蒙昧或者叫丧失人性。况且后来她还想让你回到她身边,并因此和闽成功翻脸。”媛媛说完,又拿出一本日记,轻轻地朝章辰一扔。

“你仔细看看她的内心挣扎,就会明白一切的。她悄然离开学院时,还比较正常,说正好可以回家写一部自传体长篇小说《只差那么一点点》。还说这个世界很多事,包括爱情以及命运在内,都就只差那么一点点。后来又说是替你整理的,你以前写过类似的小说没有?”那天,章辰听媛媛说到这里,内心的困扰如同是一片着了火的海。她居然要挑战人脑记忆的极限?把那个 一点点一点点地整理出来?以疯子的名义?

花整整一夜的时间,读完秦子跃的日记。最后他还是央求沈蓉陪同着自己,两人一路默然地赶到无锡。接待他们的是秦子跃的父亲。戴着一副极其精细的小眼镜,头发灰白,极像是在天津张园做寓公时的末代皇帝溥仪。沈蓉先开口向老人问好,说,秦伯伯您好,我们都是子跃在上海的朋友,她人呢?老人从冰箱里拿出两罐饮料,一人一罐,放到他们前面的茶几上,还一丝不苟地替客人插好吸管。然后轻声说:“因为病情越来越严重,不得已,跃儿已经进了精神病医院。唉......”

两腿比棉花还软。从无锡回来后没几天,章辰从杨蒲大桥往下跳的时候,几乎是用手撑着整个身体离开桥面的。跳桥前,他还想起了自己的无锡之行......秦子跃被关在9880病房里。章辰与沈蓉被医院护理员告知:患者正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癫狂状态里。透过观察孔,章辰看见“9880”号正跪在床上,双手平放在胸口。像是一个正在向上帝虔诚祷告的基督教徒。姿势非常平稳且专业,并没有出现护理员所谓的癫狂状态。于是强行打开房门冲了进去,轻轻叫一声:“子跃!”秦子跃抬头与他对视了良久,忽然泪流满面,喃喃念起:樱花......我要到日本去看樱花.....富士山.....嘻嘻......章辰我看见樱花了。

章辰咬紧嘴唇,抑制住准备夺眶而出的泪水。门外的护理员却在大声催促着他们。沈蓉想都没想就塞给那个护理员一些谁都不讨厌的东西,然后那个护理员很快知趣地走开。临走前这样问沈蓉:“9880以前难道是个作家吗?经常吵闹着说,说什么‘为什么我的小说还没出版?’唉......”

那次章辰还特地把秦子跃牵出了房间,或许是病房外面的那些突如其来的阳光吓坏了她,使得她一个劲地往章辰身后躲闪。章辰用手替她梳理了一下凌乱的长发,问她刚才在房间里面为谁在祈祷。秦子跃目光变得散漫起来,说,刚才是吗?刚才我在做梦呢!我梦见了鸳鸯还看见了蝴蝶,新鸳鸯,蝴蝶梦。嘻嘻新鸳鸯呀蝴蝶梦......随之便痴痴地唱起来: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回头/今日乱我心多烦忧/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明朝清风似漂流/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爱情两个字好辛苦/是要问一个明白/还是要装做糊涂/知多知少难知足/看似个鸳鸯蝴蝶/不应该的年代/可是谁又能摆脱人世间地悲哀/花花世界鸳鸯蝴蝶/在人间已是颠/何苦要上青天/不如温柔同眠......

秦子跃唱完后,章辰还象征性地替她鼓了鼓掌。然后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地问:“跃儿跃儿,你现在到底还认不认识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风儿,我是沙。”

“不对呀,我就是章辰,我来带你去看樱花好吗?”

“章辰家里有樱花吗?”

“章辰家没有,我们就到日本去看”

“日本在哪里,离这里远吗?”

“日本是樱花之国,在东海的彼岸,离我们这里很远很远。”

“那么远我们怎么去?你这个疯子!你是个疯子,哈哈你真是个疯子......”最后她忽然就大哭了起来,哭着跑回自己的房间,9880。章辰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那是个空气很好的上午,阳光制造出一些绚烂多彩的影子,护理员沉重地关上9880的房门。章辰仰起脸,天上隐隐有只青鸟,禁不住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我的身体终于在瞬间什么也不依附了!也终于完成了我人生里最美的一次飞行了!落下时,耳边的风声很响,像是飞机起飞前的喘息声。那个瞬间,是一次诗意的飞翔。但他甚至觉得连这次的飞翔都是一个荒唐的梦。梦使得他有些头晕,像是喝醉了酒似的。那个瞬间,他拉着自己死亡的手,来跟上帝对垒了。那个瞬间,他还想起了西西弗的故事,**,我不想搬石头了总可以吧?上帝,即使你真的存在的话,我今天也要吓唬吓唬你!我累了,我要罢我生命的工!你再也不是我的对手了,人世间所有的监狱所有的墙,从此失去!我现在要去竞选海洋的帝王,水妖的女婿!

我要去远方!沿着这次终极飞行的固定方向,把自己隐藏进深海里。日日可以听水妖唱歌,夜夜都有海的女儿陪我跳舞。要是它们也不理我时,我可以萦绕在珊瑚的丛林里,听鱼类告诉我它们悠久的生存史。我还可以漫游进自己的灵魂深处,可以自己听自己的脉搏乃至心灵的轨迹。而所有这一瞬间的体味,才真正算是我这一生里的一个小小进步。



=========全文完=========

2002年12月18日凌晨4点49分

恭小兵定稿于徽州水云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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