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写作还是浏览黄色网站,周末他绝不早起。就那么懒懒地躺在床上,懒得吃喝玩乐,甚至懒得呼吸。一直睡得浑身乏力,四肢发麻,他才懒洋洋起床,匆匆在自来水龙头下洗去眼睫内外的污垢,一摇三晃来到楼下,草草打发掉饥饿的感觉,随后他凭着兴趣,偶尔也会懒洋洋地拨打一下故乡朋友杜亮,或者远在广州闯事业的张阳的电话。零零碎碎的说几句,然后很快挂断。结果导致杜亮张阳两人一致认为他“抠门”。章辰对此大为不悦,便在电话里发火说:“**!老子连自己老子的电话都懒得打,现在给你们两个龟儿子打来电话请安,你们俩还嫌老子抠门?真**得寸进尺,无法无天!”
2001年12月9日,是章辰的生日。那天早晨,他特意打了个电话回安徽,很久都是盲音,心想章大我跟自己还真是父子有缘,冬天都喜欢睡懒觉。正想挂断,那边章大我气急败坏地接线,一听是章辰,顿时火冒三丈,骂一句,兔崽子你还知道往回家打来电话?我以为你挨了枪子儿了!章辰这才记起又有好长时间忘记给老头子请安了。便在电话里哼啊哈的,其实哼哈着是准备听那边的章大我祝自己生日快乐,不料想电话那边的章大我根本就不记得儿子生日是哪天!最后章大我好象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含糊不清地对儿子说:“昨天有个行迹可疑的女人来家找你,不知是不是公安局的女便衣。”当下章辰有点紧张,心想,不就开个鸟店?*大的官司!老子现在都**背井离乡快一年了,条子们真是吃饱了撑得!难道还准备对我终生追述不成?及至放下电话,内心好生惆怅,索性乘车至上海外滩,独自伫立在黄浦江畔,燃一根烟,看江水悠悠。
此时独立于江畔,任凭江水西去东来,波涛浑厚,那一波一波的水浪也隐匿着无止境的叹息吧?犹如历史里一场接一场失败了的农民起义。又像是江东英雄西楚项羽的远方之死,无比悲壮。天色阴冷,冰凉的栏杆似乎已被自己的体温捂热,长长短短的楼群倒映在江面,又被浑沌的江水狠狠地吞进去,破碎或者泯灭。厚重的云层里终于探出来那个久违的太阳,江边的一些游人开始感恩戴德般地雀跃起来。太阳没有一丝暖意,它冷冷地倒挂在天际,又冷冷地将光芒洒向波浪连连的黄浦江里。然后打翻许多物体的倒影,连同那些高高耸立的楼宇甚至整个城市。几只沙鸥从江面掠过,叫声凄惨而尖锐,默然点缀着这份浑黄而不尽人意的江水天色。半江瑟瑟,哪里找得到另外半江的红啊?一些肮脏的纸杯、方便袋甚至还有触目惊心的女人月经带,它们横呈在微微翻涌的江面上,随波逐流,无忧无虑。而江畔却有着很多表情愉悦的游客,他们拖家带口或者成双成对,一架架相机又纷纷将一些内容美好的画面摄入镜头,欢乐,恩爱,甜蜜,温馨......章辰险些也被感动,却只能对着满江的浊浪,追忆起自己的逝水年华。
回去报社的路上,他甚至还从一家礼品店里买了一张价格不菲的电子音乐贺卡,问店主借了支笔,在上面端正写下:章辰--祝你生日快乐!2001年12月9日章辰羁旅于上海。拿着自己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回到报社继续工作。他不想对任何人说今天就是自己的生日。中午吃饭,要了不少的菜,可吃起来却索然没有往日的滋味,毫无理由的厌倦,或者这就是所谓的成长吗?他趴在餐桌上胡思乱想。胡一礼他们也进来了,在他头上一拍,说小赤佬发什么楞呢?章辰说,最近我总感觉得自己身上有股难以排遣出去的忧郁,胡哥你没发现?“那是雄性荷而蒙的无处排泄,笨蛋!”胡一礼说完就叫来几个同事,围在他旁边,将那些甚是丰足的菜肴全给共了产。
傍晚回去蜗居,房东刘婶迎着章辰,说,下午有一男一女来过这里,说晚上还来看你。章辰心想,可能是四姐和她的新男友吧,或者只有四姐还记得自己的生日了。但也没多想,管他呢,今天过去,自己又大一岁喽。有关生日的秘密价值,当然也只有自己才明白。章辰懒洋洋地趴在电脑前面,连身上的书包也懒得卸下,既没开灯,也没像往常一样,一回来就按电脑的power键。就那么痴痴地趴着,想自己二十年来,摩肩接踵所发生的所有故事,如同亨利.詹牟斯写在自传体小说里面的那句话一样:“给自己写些无用却很愉快的信......”这难道不是一种奢侈的幸福?
就那样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整个租住的楼层闹革命似的轰然喧哗起来。房东刘婶操持着一口蹩脚的国语在楼梯口大声叫喊着章辰的名字。章辰打开房门,马上怔在那里:原来自一楼到三楼的所有楼梯扶手上,已经全部插满了五彩的生日蜡烛。章辰开门的时候,看见一男一女正在一一将它们点燃。烛光摇曳,整个楼层租住的所有房客,都站在各自的房间门口,纷纷睁大双眼,非常惊讶地观摩着这么个异常浪漫的场面。很多天来毫无意识的忧郁情结,在那些漂漂渺渺的烛火里,终于洪水泛滥般地排遣出去,如同枯木逢春,昙花夜放。从安徽远道而来的好兄弟杜亮已经点完所有的蜡烛,一溜小跑,来到满眼泪花闪闪的章辰身前,大大咧咧地当胸重击他一掌,说,**,猪(祝)---你生日快乐!
特地从安徽不辞辛苦,还带着几百支生日蜡烛和一个足有二十磅重的生日蛋糕,只为朋友生日而来。杜亮此举的目的当场就感动了本来就古道热肠的房东刘婶,因此不仅允许他违反城市消防管理制度,批准杜亮在楼梯扶手上插满生日蜡烛,还隐瞒了杜亮的真实姓名,只为届时给章辰一个特殊的惊喜。
那些出门张望的房客也终于明白了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有两三个平时与章辰关系相处得不错的,则帮助另外一个身材娇小,容貌娇好的年青女子,七手八脚地抬上来一只份量很沉的生日蛋糕。章辰并不认识那名女子,只以为是杜亮的新女朋友,也只是象征性地对她笑了笑,轻轻说了声谢谢。众人拥簇着他进入狭窄的房间,杜亮先朝四周摆设看了看,随后嚷嚷着说,**你就住在这么垃圾的地方?还算是白领?章辰也没心情和他调侃,只是悄悄掐了他*股一把,小声询问:“那女的,是你新泡的马**?”杜亮“哇靠!”了一下,一把扯过来那个一直默默不语的女子,将她往章辰怀里一推,说,真是大水冲倒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啊!章辰不解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女子,他的确弄不明白这个女子是什么来头。而此刻,她望着自己的那种眼神却又显得异常暧昧,简直比脉脉含情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时之间,倒是章辰乱了阵脚,没了方寸。又似乎记忆里有个比较朦胧的印象,却总是猜测不出她到底是谁。
其实,与杜亮结伴而来的那个女子,正是他这几年来一直念念难忘的秦子跃。她在几年前就已经知道了章辰的生日。两人之间的通讯,从章辰释放的那天起终于曳然而止。那年的秦子跃,尚在求学期间,忽然与章辰丧失了一切联系之后,她显得非常迷惑。在她的印象当中,少年犯章辰简直就是一个全身充满传奇色彩的综合物体,一个凝聚了她整个少女时代所有梦想的载体。在异乡沈阳的那所大学里,是他的信件陪伴着自己缓缓度过的,快乐,忧伤,烦恼甚至一些女孩子难以及齿的生活内容,她都不厌其烦又喋喋不休地告诉他,很多次在午夜惊醒的残梦中,她企图尽快的见到这么个具体的,令她近乎变态的惦挂着的小男人。可就在她鼓足了所有勇气,准备利用寒假去监狱看他的时候,他却提前半年释放了。
章辰发给她最后的一封信,她也好象隐有不详预感地觉察到一点点,因为他又一次动用了他的烟盒。除掉第一次收到的那封信,中间所有的信纸,他都用得中规中矩。最后的烟盒纸上,字迹一如第一次给她写信时那般的凌乱不堪:“天亮了,我的长夜终于结束,该打点行装启程回家了。跃儿,你是我特意弥留天堂里的一个注定将终生陌生的女人。就当这一切全是幻觉,一切也未曾发生。一切都是个美丽的假象,一切算它是个好梦只一场......”--这就是章辰的最后一封信。她觉得这封信来得过于残暴。几年来与之共渡的青春岁月,包括他满身的传奇,神秘乃至梦一般迷人的气息,随之消失。真的像是一场梦啊,醒来后一切归于茫茫的空白!所有这些,使得秦子跃深刻体验到了一种无形的伤害:类似于某根神经顷刻之间,被某种强大力量猛然扯断的疼痛,而她却只能深陷其中,欲罢不能。
那年寒假,她疯疯巅巅地跑去少管所里看他,结果狱方干警告诉她,他已提前释放。随后她哀求着狱警给她章辰的具体地址,那狱警惊异地问:“你是他什么人?既然来看他怎么会没有他的地址?”狱警的那番话刺得她心口阵阵疼痛。“你,是他的--?”那个狱警在猜测着,“我是他故意丢弃在天堂里的陌生人!”秦子跃喃喃自语道,却忍不住流下许多莫名的眼泪。
是的,每个人都希望过上自己梦想里最为美好的生活。无论如何,那都算是个体生命的一种最高境界。它可以将人们现实生活中的琐碎内容一一剔除,可以弥补些相对来说极不真实,而现实生活中恰恰又无法达到的完美。将缺憾,遗忘,快乐,忧伤,温暖以及幸福等等诸如此类的细节,像在电脑浏览器里可以自由刷新一样。如同在撰写着一份自传,给一己卑微的生命来一次小小的自我膨胀,再给时间重新定义,自由篡改一下个体生存的琐碎史实,增添进去一些抒情趣味,来一场自我酣醉,最后就可以对沉重的现实生活进行起性质决绝的全盘背叛了。更何况秦子跃还没有彻底放弃掉自己内心深处的这份假想里的真实,尽管章辰已经率先充当了一个可耻的逃兵,但她理解该逃犯隐藏在天堂里的苦衷。因此,后来的两年里,她一直辛苦地独自支撑着这份虚妄的生命狂想,即使海角天涯,哪怕地狱天堂!总有一天,她要亲手抓获这个已经被她批捕在逃的家伙。
时间如同儿戏,匆匆茫茫之间,她已经本科毕业。两年里,求学之余,她也终于得到逃犯章辰的具体地址。并通过拼搏,考取上海的一所大学研究生院。2001年寒假,她行色匆匆赶到章辰所在的那个小城,可是章辰的父亲章大我甚至怀疑她是公安局的女便衣,因此得不到有关章辰的任何消息。幸亏看见章辰的朋友杜亮,当时正满头大汗地替章大我往楼上扛着一罐液化气。搭讪中,杜亮弄明白她就是章辰常常向自己提及的沈阳女子秦子跃,就说:“久仰久仰!原来是你啊,你不是沈阳的吗?”随之又叹了口气说,可惜章辰在上海。秦子跃顿时雀跃不已,说:“那我们明天就去上海好吗?正好明天是他生日!”杜亮嘴张得像口揭了盖的锅。
读者已经预料到的情节,现在已经被即将发生的细节推向高潮:章辰生日当晚,还以为她是杜亮顺便带来的新女友。及至杜亮将她推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才隐隐觉得眼前这个小女人的来头蹊跷。遂惶恐不安地问她,你认识我?你到底是谁?一句话把站在他面前的秦子跃说得泪眼朦胧。几年来,她独自支撑着的那栋情感大厦,漫漫岁月里自己努力承受着的所有辛苦,也终于轰然爆发。这时候,她早已轻轻嘤咛一声,重重扑进手足无措的章辰怀里,一字一句地说:“你可知道?我,就是你弥留在天堂里的那个陌生女人!你,这个逃兵!今天我终于亲手抓住了你。”
章辰顿时感觉到身边所有的景物、人物、房子、楼群、城市、天地乃至整个宇宙,都在自己的眼前快速旋转起来:从秦子跃说完她是自己天堂里的陌生人那句话开始---两年前,当他郑重决定以自己的归期为界限,从此与远方的天使毅然作别,他个人所经历的一切,快乐或者痛苦,耻辱乃至荣誉,毕竟都应该由自己个人去承担。当初投身于内的那场爱情战争,他和秦子跃,双方没有输赢,但如果继续将战争继续下去的话,那么结果未必就能一如人意的那般美好。在他的感觉里,秦子跃是个纯纯粹粹的天使,对于感情的投入,他似乎也可以感应到对方的癫狂状态,就像狱友张阳所说的那样,她是个疯子的女儿。因此,他很是知趣地选择了逃跑,而且姿势突发,态度委琐,更让正沉浸其中优哉游哉的秦子跃措手不及。
时隔两年,早已经销声匿迹的秦子跃,忽然之间卷土重来,章辰悴不及防之际,又无比惊喜。如同正在茫茫沙漠里苦苦行走的一个独行客人,无意之中忽然碰到一匹自己丢失已久的骆驼,怎能轻易放过与之相依为命的初衷?两年前自己推出去的那份传奇,现在,已经被他紧紧搂在怀里的秦子跃好端端地捧在手里,向他呈来,本来只是一个生命里的偶然,现在却宿命般幻化成为一个绝对的真实。是该发生点什么了,他一直以来不敢直面的传奇,也用不着业已西去的蒲松龄来重新赘述了。那天秦子跃亲手抓获逃犯之后,该犯软软地说了句:“我,在劫难逃。”而秦子跃则噙着眼泪笑起来,迅速补充道:“帮你纠正一下,主语应该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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