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片刻,章辰晃了晃杯中剩下的一些白酒问他,那你肯定那个北京妹妹是真的爱你?
肯定!杜亮回答的斩钉截铁。
实际上章辰根本就不想知道杜亮的任何答案。当他问完那句话之后,忽然间就觉得自己的内心其实早已经一片空白。他自己也感到奇怪,为什么老是这样--每当自己思想里已经产生了很多词汇,或者内心深处有了许多感触的时候,随之而来的却偏偏总是一片空白?“其实,我们连自己的许多事情都无法肯定,怎么能去肯定他人的真实想法呢?”章辰无意中说出来这么句话,像是自言自语,可一时之下,却把自己和杜亮两个人的思路都给堵住了。
第五章完
徽州恭小兵2002年11月定稿
杜亮说去北京就去了北京。章辰开始觉得网络爱情有些不可思议。在他的世界里,好象已经没有什么动人的感情可以诱惑自己。从少管所回来家之后,所有感情的道路都显得异常灰暗。秦子跃和自己有过那么长时间的心灵对白,可最终呢?依旧像是一个在时空的隧道中,飘飞了很久,却不得不面临着必将面临破碎的肥皂泡。因此,他没什么兴趣再去深思杜亮的那场网恋。也不愿去思考这些东西,他怕再次重复一些雷同的情节,哪怕是别人的故事。
张阳和杜亮一个南下一个北上。似乎都在寻找着属于他们自己的一些东西,或者叫做梦想。那么自己呢?我到底有没有理想了?假如时光可以倒流,或者让时间全部错乱,让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没有任何道理可循,可讲;海里游动着飞鸟,天空里的鸟类不再有羽毛和翅膀,台灯变成月亮,每个人都能够自主生死与荣辱;世间没有性征,女人长满胡须和胸毛,在失去一切的另一端,像是我手里扯着的某根线,我可以随时把它拉回来;记忆像新华字典那样,需要时自由打开,用罢了随手一扔,生存变得没有任何压力。那么,人,才不会再感到孤单,树与树之间也就可以互相交流,世界才会像一个大花园,每个人都是朵鲜艳的花!
杜亮北上之后的那段日子,章辰的早晨从黄昏开始。睡在阳光松软的白天,尼采的鞭子和嵇康的面纱,相对现实必将遥远而不可及。即使梦里依旧有蝴蝶翩翩,状若庄子,那也是白娘子喝下了雄黄酒之后的丑态。所有的一切幻觉,在那段日子里,全部被章辰当成一只只扰人的蚊子纷纷拍死。
黄昏开始像潮水一样对城市里的孤男寡女形成重重的包围。又像是一根根棉花糖,被堪堪在那时醒来的章辰放进刷牙杯里,悄然融化。然后会有怀孕的月亮,被夕阳血水烤热的月亮,烧焦的月亮,惨白的月亮,身着浴袍的月亮,赤身衣果体的月亮,抖擞的月亮和憔悴的月亮渐渐西起,一个个夜晚,章辰都沦陷在那一片片神态各异的月亮里,无法自拔。
同历代行吟的伟大诗人一样,他沉迷于那些时冷时热的月色之中。而那些月亮却又常常恰倒好处地掐断他思想的绒线,让他行迹可疑地站在下面,圆睁无端愤怒的双眼,无可奈何地倒向一个个启明星子升起的黎明,倒向宿命注定无法逃脱的梦想状态里。
无聊中,他忽然萌发了写小说的念头。于是借助于房间那盏人工合成的台灯,展开稿纸,声势浩大地写了个小说的题目《我们逃吧!》,开头他这样写道:“假定人们真的能够从容不迫地从各自命定的监牢中成功逃脱,再次面对相同的道路与痛苦。那么这个世界便会在短短一瞬获得不朽和永恒。当所有的梦想都平息了烦躁,积累到濒临爆炸的边缘,人们还能不能够一遍又一遍地温习着生活中极度泛滥的阴谋与爱情?”
写完这么个开头,他似乎觉得很不满意。便拿出一根红色圆珠笔,把“人们”划掉,打了个大钩,又在大钩里加上“你们”这两个字。还是觉得不妥,再又用另外一根黑色笔,把“你们”划掉,修改成“我们”,顺手又把“泛滥”改为“奇缺”。然后在后面继续写道:“为使这一生的辛苦奔忙有所价值,我们在各自的牢房里拼命厮杀,反反复复地上演着恐吓、敲诈、欺骗与投降的情节。”
写到这里好象他烟瘾发作,便在房间里到处翻箱倒柜,东找西找的,找到半包不知是哪天忘了没吸的红松香烟,可那半包红松因为被置放了很久,似乎已经受潮,软塌塌的。点燃后,无论他怎么吸,也半点没有烟卷的味道。吸得他怪叫一声,连烟带火用力揉成一团,却被那死气沉沉的烟火烫了一下。气得他拿笔就在刚刚写的小说手稿上狠狠画下一个大大黑叉。画完叉,看着滞留在手心里的那些烟丝,心里还有股子没发泄完的怨气。最后,他又龙飞凤舞地在那个刚刚开始的小说空白处加上一句:“我**妈,小说!”
第二天他就独自一人跑去爬了趟黄山。登至白鹅岭,就开始在群峰之间停停走走,一些希奇古怪和似是而非的景物时隐时现。散花精舍前的那支巨笔叫着梦笔生花,毛须却是用塑料人工做成。精舍门楣上,那几个草不草潦不潦的金粉大字,据说是某某伟人的手笔,字迹却庸俗不堪。西海饭店后面的那眼清泉,依旧在悄悄流淌,像是古代某个弃妇的眼泪。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第几次登临黄山了,如果连小学、中学每年一度的春游也加在一起的话。
其实黄山不过是座童牛角马不古不今的石头山,它的价值仅仅在于,它曾被那个流浪汉徐霞客,伙同历朝历代一些无事生非的文人墨客,跟世人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而已。就像《韩非子.内储说上》里三人成虎的典故一样。看来宣传的力量真是强大无比。糊弄得那些黄毛金发叽里咕噜的洋人也纷纷驾铁鹤而来。真不知道他们嘴巴里发出的那些叽里咕噜的语言,是不是外国人所特有的愤怒与不满?一整天,章辰都在山上胡乱转悠,胡思乱想。
入夜,下榻玉屏楼。窗外夜凉如水,章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同房休息的是一名山东大汉,满脸胡须满身倦意。便起身从另外一张床头,探过来他那张充分显示出整个山东省特性的脸,说,兄弟,不就是上了趟黄山吗?用得着你这么激动?你不睡也总得让我睡是不是?一句话把章辰说得做声不得。索性披衣而起,趁月色上至天都绝顶。凭栏而望一片山色苍茫,心中所想却又始终千头万绪。
那天夜里,站在高高的天都峰顶,章辰忽然想起那篇已经开了个头的小说,回头下了山去一定要好好写完,写监狱里的人与事,社会上的躲和逃。80年代的童贞,90年代的癫狂,世纪初的迷惘,呵,那将是个庞大的主题。得弄台电脑,没钱就搬杜亮的!那家伙用它来设置爱情,真**大才小用。
掏烟点火时,有个黑影在眼前一晃,闪了一下。吓他一跳,定睛一看,却是玉屏楼宾馆里给他房间送开水的那个女服务员。他还以为碰上了什么冤魂。据说天都峰上,以往每年都有一些殉情自杀的痴情女子。好在这几年大陆改革开放,女人观念更新,赚钱容易了点,自杀的名额才逐渐减少。“喂,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跑上来干什么呢?深更半夜的吓我一跳。”那女子也没回答章辰的搭讪,倒是径直走到章辰身边,问他要了根烟。章辰笑笑帮她点燃,她深吸一口,也笑,说,我看你神态可疑,是不是感情受到什么挫折,想在这里自杀呀?章辰心里一惊,想,看来这女孩倒是古道热肠。便说,自杀的人都喜欢受到万众瞩目,哪有像我这样偷偷摸摸的?
那女子默默吸烟,过了好久才说,其实我真的想从这里跳下去,就是没勇气。我家很穷,去年我考取了大学却没钱报名。章辰未置可否地笑笑说,我家也穷。那女子翻了他一眼,说,我又没问你要钱,你这人怎么这样?章辰嘿嘿地笑了那么一笑,说我真的没钱,我也想上大学。那女子说你别打岔,让我把话说完行不?其实我只是想跟你这个陌生人说说话而已。我真的想死,我在这里上班都快一年整了,一边打工一边做,那个事,那个事你明白吧?就是炸鸡,这一年来,什么样的男人我没见过?现在我有的是钱,可我还是想死!说完她就掩面而哭。章辰也手足无措起来,慌忙说,学费都已经攒够了为什么还想着死呢?“因为不认识你,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其实做这个事不对。首先它对不起爹妈对不起档。也对不起我男朋友。上个月我身上就长了许多红色斑点,还一阵阵奇怪的痒。我可不想病情严重了再被爸妈以及男友他们知道,那岂不是身败名裂?”
章辰见她白衣黑裙,在冷夜里瑟瑟发抖的样子,只好把自己身上的休闲服脱下来,上前披在她身上。说,那你看过医生没有?可能是山上天气潮湿,你患了湿疹也不一定呢。那女子听后,身体陡然一振,振掉章辰的那件衣服,两眼放光,兴奋地跺脚,说,妈呀!会不会是湿疹呢?对对对,肯定是湿疹!我小时候得过那病。说完朝章辰这边一扑,两手往章辰脖子上一吊,“吧唧”就是一口,亲得章辰云里雾里。就说,这里越来越冷了,我想下去休息,你呢?
两人一起下天都时,那女子又问章辰从哪里来,章辰知道她担心自己是本地人,就说是上海的。那女子又几乎雀跃,大声说,天!我考取的就是上海同济医科大呀。章辰说,哦那好巧。“对了对了,假如刚才我真的往下跳,你会不会救我?”“还有还有,明年我去上海读书的话,你会不会去我们学校看我?”一路上,那个已经攒够了学费,即将进入高等学府的在职野鸡,由于偏信了章辰所谓“或许是湿疹而不是性病”的猜测,心情显得很是开朗。她甚至还稍带了点羞涩的表情,用胳膊轻轻捅了捅章辰几下,说,我觉得你这人挺善良的,你想不想跟我做?
章辰表情暧昧,也不答话,只是在心里懒懒洋洋地瞎想:“救你?看你?跟你做那么危险的事?嘿嘿那我岂不成了天字第一号傻b?”要是夜里有下山的缆车,他准备即刻下山。无意中上山,却间接拯救了一名祖国未来的医学栋梁,想到这里,他觉得有些好笑,看来人生真是无时无刻没有故事。乱吧,乱吧,乱得像1997年以前的香港,像30年代某某档统治下的上海滩!那才会有更多绝妙的小说题材。让张恨水笔下的那些清清爽爽穿着蓝布罩衫,罩衫下露出了一段丝绸旗袍的纯粹女人们都见鬼去吧----爱情是个*!
两天后的电话里,杜亮安排章辰去屯溪火车站接他。那天章辰刚从黄山下来,电话里他问杜亮,怎么这么早就打马回府了?你的北京妹妹可好?爱情有何进展?可那边杜亮的电话却匆匆挂断。然后不管章辰怎么往回打都是盲音。
“爱情是个*!”杜亮从首都一回来就恶狠狠地这么说。看样子好象他刚从一个*里爬出来,受了不少*的委屈似的。说完爱情是*之后,他就一把拉住章辰,说:“快找个排挡!火车上我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饿了就跑去厕所喝点自来水。”然后把整个身体顺势往章辰怀里一靠,故意作势要向地下瘫软。章辰用力托住他,就近广场的一家排挡两人坐了下来。像一名被判了死刑,即将押赴刑场执行枪决的江洋大盗一样,杜亮一口气吃完了四十六个小笼肉包。章辰坐在他的对面,帮他一个一个数数。
直吃得那排挡老板胆战心惊又莫名其妙,问道,你们俩在打赌是吗?解决掉最基本的饥饿问题,点了支烟,又喝了几口章辰递过来的农夫山泉,杜亮把油兮兮的嘴巴一抹,第二次表情生动地说,爱情是个*呀爱情。
生活的剧情就像某个纯情少女看完了一场感人的外国电影之后滴下来的那些眼泪。在杜亮漫游在北方某个伟大的城市时,他一直这样想。那次旅行之初,坐在北上的列车里,他轻盈欲飞。
窗外许许多多的城市和乡村,落日的余辉。淡淡的花香。欲望带动脚步,他在轰隆隆的车轮声里,甚至还做了个短暂的梦。梦里的北京妹妹手把小伞,细雨中引领着他参观着万里长城和塞外风沙。一些热情的火焰,层层叠叠的花瓣,簇拥着他们在八达岭上,香山脚下,奢侈地灿烂。爱情的脉搏肆意闪现。充满幻觉。疯狂地释放着彼此之间弥足珍贵的情感。这是一朵花儿真正的盛开。没有矫饰,没有虚伪,与周围一切丧失联系,卓而不群。什么是瞬间?什么又是永恒?
梦醒后,不过是过了长江过黄河。隔着万水千山,相爱的人已经越来越近。以至于每一圈车轮的滚动,都加快了一拍杜亮的心跳。“会不会我还没见到我的北妹就因心跳加速而死?”揉了揉眼睛,杜亮开始有些后怕地想。
可爱情最终还是个*。“我要把中国上下五千年所有的破鞋串成串,然后挂在我爱情的肩膀上,让它游街示众!”在火车站广场旁边的排挡里,杜亮吃掉很多的包子,望着双手托腮的章辰,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
“一下车,见到她的那一刹我就有种不详的预感。你知道的,女人方面我是老手。首先,除掉身材之外,那个脸蛋气质包括言行举止,都**与网上的那个照片文不对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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