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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可逃 (全集)

时间:2008-01-05 13:32:22  来源:网络  作者:恭小兵  阅读:38478次


就这样很是放纵地过了一段非常自由的日子,章辰又收到秦子跃的一封来信。信里说:章辰,又是一个白昼与黑夜来进行交替了,我现在就在你的眼前。真奇怪啊,我居然不怎么想念我远在故乡的父母,却没有任何一天不在尽情地思念着你。跃儿现在常常一个人躲在深夜有你的梦帷里,像知更鸟不知疲倦地躺在爱情的巢穴中一样满足。可是每次梦醒后,我却无法挽留住有关你的任何消息,哪怕是一片衣角。我感觉得到爱的罪恶,以及上帝这个词的虚妄性质。但我又无法抵抗你来自阳历十三月的宣言啊,哪次夜间花开的声音我没有用力倾听?哪回清晨星落的痕迹我没有尽力刻画?可是我孤单啊,我需要灯盏,请给我光明。你是我的惟一。我已无法逃脱,也根本就不想逃出你的渔网。爱我吧,让我们在一朵花开的时间里,互相取暖,彼此纠缠......

很艰难地读完那封信,章辰依旧沉浸在一股难以言传的深思里。信里的秦子跃好象真的就站在自己面前,向他低声倾诉,面容却又模糊不清。可是从那封信里迎面扑来的东西,简直就像是层层的滔天巨浪,自己稍微不慎,就有可能与之玉石俱焚。他开始感觉得到秦子跃的文字功底了,思维异常清晰,却似乎没有任何修饰,行文充满了陷阱。“阳历十三月?真是个语言的天才!”连比喻也超越了惯常的经验,词性不断转换,变化。与其说是一封信,倒不如说是一篇绝妙的抒情散文。很明显,秦子跃早已经超越过了自己对文字的驾驭能力。最后他开始莫名感慨起来。一股不服输的野性也终于被秦子跃的这封信再次点燃。从此他又开始淡漠起日常无聊的监狱生活。连同那些狭义的自由,再也勾不起他的任何热情。

很快他拿笔给秦子跃,另外还包括一些直系的亲友,分别写了几封信,没有过多的叙述,只是给他们开了份自己需要的书籍名目,像是一张张催帐的清单。也不再去理会狱内的那些根本就难以根除掉的丑恶事物。之前,他还特地来到张阳所在的纸合一队,一把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私藏的所有现金,郑重其事地交给他,说,很抱歉张阳,我要闭关修行了。张阳莫名其妙却,又无法问其之所以然:“那你什么时候出关?”什么时候出关什么时候再说吧,这些钱给你,意思就是让你以后别来骚扰我。张阳气得将那些纸币随手一扔,像是天女散花。可等他回过头来,却发现章辰早已经转身走远。

因为要看书,而白天大院里又人声鼎沸,因此,他索性还跟另外一名值夜班的同犯交换了岗位。白天睡够了无所事事的时候,他会爬到大礼堂的顶层上,那上面显得很空旷,放眼看去,大院内的一切景物都会尽收眼底。那一排排晒衣架上的床单、衣裤也无所事事地飘在太阳底下,像一面面迎风抖动的杂牌军战旗,莫名其妙地令人感动。

大墙外面,有些参天的白杨,它们伴随着季节青了又黄,黄了又青。章辰就那样在顶层走走停停,想想看看,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肺,在那样的时刻里,似乎有被那些景物清洗的嫌疑。说不出来的登高感受,只是觉得一切都很灵空。大蜀山上去年南飞而去的大雁,今年又北归了,尽管坐牢的感觉挥之不去,尽管一看见迁舍的鸟类,尤其是每年从天空掠过的那群大雁,他都能具体感悟出许多莫名的怅意,可一旦登临顶层,他年青的惆怅情怀,又会毫无理由的好转起来。

大院里依然有着酗酒闹事、欺小凌弱、打架斗殴和敲诈勒索的事情发生。那是监狱里生生不熄的固定的生活主题,或者干脆说它是一种规律性的生活内容。少管所,它真像是另外一座军营,每天都有新生出去的老犯人,每天也都有刚刚到来的新犯人。那种人来人往,流水不腐的样子,也像真正军营里流传着的那句话一样: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前两三年里,章辰还能颇感兴趣地去品味这样或者那样的监狱生活。他甚至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货色。又或许看戏是人类共有的天性之一吧,其实演戏也一样,每个人都是一出戏的主角。然而,每天都看相同内容的戏,每次都上演角色毫无变化的剧情,每一场戏的内容都千篇一律,让观众不停地看,让演员不断地演,纵然双方都是得道高僧,也难以承受住那份可怕的枯燥。《大话西游》里的那个米丝特三藏点唐,被牛魔王绑在高高的绞刑架上,重复着“人有人的妈,妖有妖的妈。”,用这样的一句话,就很是随意地杀掉了一名小牛妖。随后唐三藏先生回过头来,再问另外一名小牛妖:“请问你妈贵姓?”,终于又逼得那另外一名牛妖上吊自杀。因此可见枯燥的东西是多么的可怕。

经过几年来形式过于单调的监狱生活,后来所有发生的事件对于章辰来说,早已经失去了生活原有的吸引力。有时候,他白天无所事事地在大院里面闲逛,常常可以碰到三四个或者五六个少年犯们在角落里围攻着某一名犯人。他会无动于衷地与他们擦肩而过。也只有那些刚进少管所时间不久的新花子们,他们倒会圆瞪着各自的双眼,紧张刺激而又惊诧地趴在不同的窗户玻璃后面,充满好奇心地观看,叹息甚至鼓掌喝彩。真是一些求知欲望高涨着的新人哪。他们还只是少管所这个大妈妈哺乳期里的一个个缨儿吧?章辰这样猜想。

偶尔他会忍不住自己原先的冷漠,会扛着那根象征权力的三尺棍棒,带着已经被自己降伏的哨卡,名字诸如王五马六他们,在大院里来回巡查,一旦发现那些老掉牙的恶心情节,他会冲上去疯狂狙击着那群戏剧演出者。那些以多欺少,持强凌弱的少年犯们都知道他,况且维护大院秩序又是监管哨卡们本身的权力,所以挨了章辰一顿棍棒后,他们还得底眉顺眼地表示着荣幸。否则会被上纲上限,后果就不堪设想。然后大院里会清净一段日子。然后依旧混乱。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操场上经常血光四溅,监房里更是阵阵浪潮。那是章辰在少管所里服刑的最后一年。而章辰本人却无时无刻不在设计着种种怎样逃跑掉的情节与可能。

有段时间,他每天黄昏都要站在操场尽头的那堵围墙下面,面对那堵围墙上的几副宣传画,还有那三条触目惊心的红色标语,似乎在进行着一场场无声的搏斗。那些画面画的很传神,天蓝的底色里,一队队少年犯踢着正规的正步,有名教官单腿蹲在地下,正一丝不苟地纠正着一名犯人的踢腿姿势;另外一个画面是这样的,内容是某名少年犯趴在床铺上睡觉,某个管教正打着手电,伸出一双代表温暖的手,替那名犯人盖好被褥;还有一个画面则是,有名少年犯坐在课桌前,正低头写着什么,傍边的管教满脸正经地伸出手指,在他写着的本子上指点着什么。“难道这两个家伙,是在交流着怎样画春宫画?”看完这三组活生生的宣传画,章辰的嘴角浮起一些莫名其妙的怪笑。像悟出了什么道理一般的满足,又像是在特意讥讽着这些内容荒谬与暧昧的画面。

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你来这里干什么?对着那红色标语,他小声念了一遍。他不知道啊,所有的一切都似是而非。他只记得另外一些东西:木马.童谣.暴雨.风灯.诗篇.疾病.泪水.血.欢乐.伤痕.家园.前程.命运.....

还能有些什么?而以上那些东西所反馈来的感触,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否定了原有的一切感触。这到底都是一些什么内容的监狱生活啊?耻辱和自由一起沦为一块虚幻的招牌。岁月,青春都被某根代表着正义的铁钉钉在记忆的深处。好几千名行动呆板,精神萎靡的少年犯,自己的同类,花样年华。有个人蜷缩在密密麻麻的汉字后面,声嘶力竭。他是否试图去谋杀那个闻风而窜去不知踪影的上帝?在一架思想破旧而导致心灵蒙尘的留声机上,青春和热血浓缩成短短的音符,它们异常吃力地转动着,像是在挣扎。最后发出一些奇型怪状的声音,让人难以领会,不可解读。




据说,人一旦产生了一种可以令自己感到兴奋或者压抑的欲望之后,若不在内心及时控制或者否定这种欲望,那么,这种欲望就会可怕地自我膨胀,并且将会以最快的速度,自行阻挡住这个人的所有理性,最后,让这个产生欲望的人,沦为这个欲望的奴隶。

对秦子跃的狂热迷恋,和一些来自书本的具体思索,已经导致了章辰产生了一种可怕的欲望,那就是设谋越狱逃跑。他认为自己目前仅仅需要的,只是实施逃跑的一种速度,要像一颗出了枪膛的子弹那样迅速。也只有迅速,他才可以跑得出去。至于机会与胆量,那都早已不在话下,因为在种种频繁的假想状态中,他早已逃窜过千百回了。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他每天清晨都会早早起床,首先开始绕着大院里的所有住宿楼拼命奔跑。然后回来监管二楼,推举几十组杠铃。那副杠铃,是他从基建工地扛回来的半包水泥浇铸而成的,并动用了两个塑料脸盆做模具。最后的一道体能训练则是单人踢球。章辰在预谋脱逃之前就一直没有放松过这些体能训练,只不过,现在进行的更加残酷而已。

几年来的牢狱生活,耳闻目睹的,从很多同犯身上,章辰差不多也看清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一个愚蠢、狂妄、自虐成性、充满暴力与欺诈的罪恶混合体。他已经没有任何勇气来承认自己还是一个行为合乎规范的正常人。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甚至已经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积压着重重的恶念。也越来越没有信心再为自己种种怪异和可怕的幻想作任何辩解。尤其是一开始想起秦子跃对他说的那句:“每次梦醒后,我挽留不住有关你任何的消息,哪怕是一片衣角”,他就无法不自认为:自己已经深陷于一种四面楚歌的危险境地。跑!只有迅速跑出去,一切的一切才可以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就在章辰无时无刻不在设谋逃窜的时候,张阳却整日整夜的都拥有着他的快乐。而且看上去,他每天都显得精神焕发,神采奕奕,好象这个少管所里,有着他一百年也经历不完的新鲜事物一样。也难怪当初他和章辰一起北上服刑的时候,他兴冲冲地像是去参加一个没有自己就活跃不起来的鸡尾酒会似的。时光不经意的,已经过去了两三年。现在,他的归期在即,却常常一脸奇形怪状的表情。有次利用出去打开水的时间,他窜到章辰所在的监管二楼,忧心忡忡地向章辰表示:自己一定要抓紧眼下仅剩的一年,把一切代表着人间苦难的劳改生活----到边到拐地,重新经历个够!

果然,在最后的一年里,少管所简直就成了一个专门为他个人而开设的游乐场。他狂妄地叫嚣着说,这里就是我的快乐大本营!什么敲诈勒索,什么打架斗殴,什么聚众酗酒。窜厂窜队就更不用说。所有恶劣的,暴力的,阴险猥琐的,所有所有的监狱事件,都被他干得得心应手并且滴水不漏。“少管所*大的场子,只要不杀人放火,老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他们又能把我怎样?”

三年时间,那么长的一段青春岁月啊,就如此荒唐地从他生命里流水般消逝。章辰望着万分嚣张的同案张阳,眼前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犯罪又一起改造的人,总觉得异常陌生。而在此之前,有关张阳的故事,一状状,一件件,千篇一律充满着喜剧色彩。

有回章辰白天闲来无事,在大院里胡乱晃悠着,忽然看见张阳所在中队的一个犯人,鬼鬼祟祟地窜向大院拐角处的医务室里。心想,这小子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便悄然尾随。那犯人进得医务室,见四下无人,很快从犯医的桌子上面,拿起那本医用处笺,哗的一下撕下来一大摞揣进口袋,回头看见尾随而来的章辰,正满脸疑惑地盯着自己。遂仓皇一把拽起章辰,一路小跑,边跑边说:“你还不知道吧,你同案快死了!”章辰莫名其妙,便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同案要死了?他要死跟你偷处方笺又有什么牵连?”估计是那犯人表达能力欠佳,只好死拖硬拽的,把章辰一直拖到纸合一队,张阳当时正躺在床上,果真像个死人。

原来张阳以前常常装病,想赖在中队里休息不出工。可带工干事告诉他,说就算你真的有病,哪怕你病得都快死了,我们只看医务室犯医给你开的病假条。带工干事说完还朝出工的队伍努努嘴巴,意思是叫他快点入列。听张阳这么展转一解释,章辰就提醒他说,可你从哪搞犯医的病假条呢?张阳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操,你**好端端的非要闭什么关!现在终于掌握不到大院里最新和最近的新闻了吧?”因为以前,张阳常常去医务室去找那个犯医蹭病假条,一开始,用个包把两包香烟就可以打发掉那个犯医。可是后来那犯医的胃口跟许多贪污犯出事前一样,已经变得越来越大,居然漫天要价,明目张胆地对张阳说,就这两三包烟?你打发叫花子去吧。弄得张阳一时之间很是窘迫,只好作罢。

可是后来很不凑巧,有次张阳真的生病了,上吐下泻的还发高烧,便去央求那个据说在外面还是个县级人民医院副院长的犯医。可那犯医却对他不闻不问,随便开了几片牛黄解毒丸扔给他,张阳临走时不大放心地问他,自己到底生的什么病。那犯医嘻嘻一笑,说,你可能是怀孕了。那段时间张阳比较穷,平时连自己抽烟也是上顿不接下顿的,而章辰又在闭关。张阳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有骨气的人,再说章辰事先也已经特地跟自己打过招呼,叫他不要再去骚扰他。所以他只能咬着牙齿跟随着大部队出工,好在他平时在队里也小有威信,加上人家职务犯都知道监管队他还有个哨卡同案,因此出工倒没什么,一到车间就让他躺在纸堆里休息。及至收工回监房,他已经全身冰凉,摇摇欲倒,而且那个冷简直就是从骨子里面散发出来的,这回他吓坏了。心想是不是因为平常静坐时间长了,不知不觉的已经患上了风寒?因为少年犯长年累月都静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出狱前后很多犯人都不同程度地患上了如同女人妇科病那般麻烦的风寒。当晚,他又强撑着病歪歪的身子,跑去医务室里去找那个犯医,这回就算是怀孕,他也得逼着犯医帮他坠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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