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就收到秦子跃一个礼拜内的第三封信,那封信里,她又别有用心地提到一个笑话,她说有个男孩子,刚才还热情洋溢地对你说‘我爱你’,可等他看完了某场电影,散场后他就喜欢起了电影里的那个漂亮的女明星。然后她非常诚恳地说章辰,我相信你绝对不会是那样的男生,否则你就写不出来那么荡气回肠的文字。最后,好象很不好意思似的,便用娟秀的字体,用英语写了一句:i love you,and on and on 。看完信,章辰站起来,笑了笑,心想,看来,前些年社会上流行着的那些琼瑶岑凯伦们的书还真**流毒非浅。
章辰一方面认为这个名叫秦子跃的肯定是个肤浅的小女生,而另一方面却又忍不住自己内心的某种虚荣。第二天下楼值班的时候,趁各队打饭的空隙,他分别将自己收到的那封委婉的情书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等几个狱内要好的朋友。等天黑,他又窜至张阳所在的中队,其时张阳正好随大部队收工回监。看见章辰满脸春色地倚在自己中队门前,便问章辰碰到了什么喜事,“是不是你家又来人探监了?”章辰则故意用一种很无所谓的语调告诉张阳,说,东北沈阳的那个秦子跃,她昨天给我写了封情书。张阳听后笑得五官移位,大声提醒他说,**,听说沈阳挺乱的,别是个不良少女就好。又说:“其实少年犯vs小太妹,才**真正算是天赐良缘呢,哈哈哈。”说完,就腾出自己的一双手,开始在章辰身上乱摸,七摸八摸的,很快就摸走章辰口袋里装的那大半包软包装合肥烟,随手又装进自己口袋。然后像是忽然想起某件事情似的,说:“你就给她回封信,叫她换换频道,比如这个--”说完他还特意拍了拍刚才从章辰口袋里掳掠过去的那半包烟。“或者你问问她是不是疯子家的女儿,嘿嘿。”章辰说,靠,她家又不开烟厂,怎么可以一开口就提烟呢?张阳则怪笑一气,说,那就别再理她,就凭咱哥俩将来出头,回去还怕找不到外面卷烟厂的加班女工?
被张阳那么斜打歪插地一羞辱,章辰回去也倍觉无聊得紧。当夜全组组员都已入眠,鼾声震天。章辰习惯性站到铁窗前,忍不住又叫来那名值班犯人,叫他把那些信再拿过来看看,那犯人倒是个知恩图报的家伙,当下一溜小跑,窜进管教办公室,熟练地打开主管信件的队长办公桌抽屉,将所有章辰的信件全部拿了出来。章辰撂给他两包香烟,说生受你了。那家伙假装着一个劲推让,嘴里说都是兄弟何必客气。说完却顺手接过那两包烟,然后很是知趣地晃到走廊上值班去了。
孤灯独坐,章辰将秦子跃寄来的那些花花绿绿的信笺看了又看,按不住内心冲动,信手拿起桌上的一支钢笔,扯开几个空烟盒,就在反面乱七八糟的给她写了封回信,那信既没抬头,也没称谓,只是随手写来,甚至像是一篇随笔:
---孤灯独坐,高墙电网。我置身于一个虚妄的境地,围墙竖起,四壁通天。你说这像不像是一口枯井?生活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地带里,无时无刻我不在设谋逃窜。想逃出这个如同深井般绝望的生活领地。千百次幻想着这座枯井或被水淹或被火焚,哪怕自己是护城河里倒霉的池鱼,也不惜成为烈火中化为灰烬的虫蛾。
---你和我不一样!不会是一样!!永远也不会一样!!!
---我们生长在同一片蓝天下,可惜却不在一个国度里。我是一个没有过去,没有现在甚至也没有将来的人。很感谢你能如此有趣地给我写来了那么多快乐的文字,让我受尽你甜美的赞语。其实我是否就真的如你文字组合的那般优秀?这个问题也只有我自己才真正知道,那就是:你错了。
---你我处于一种年龄相似的情况下,惟一不同的只能是彼此的感悟,心境及其他。小女孩,千万别说成为我的笔友就是你的荣幸,也别沾沾自喜地认为自己施舍了点类似美德般的感情就可以羽化成为天使。很多年青时候的感觉,你会在不久的将来,或者很快就可以在明天的某个时刻,为之而感到滑稽、害羞、惭愧,恶心甚至耻辱。不要沦陷在流行爱情小说的格调里而不想自拔。许多你现在自以为是的善良与勇敢,将来统统都会似是而非甚至全盘错误。现实的生活就是每个人每一分每一秒的,都生活在每一个不断出现的错误之中,有的津津乐道,有的自以为是,有的稀里糊涂,有的则像是一头耍赖的猪猡在泥泞中恬不知耻地打着滚。到头来,所有的幻觉会失去,玫瑰会凋零。别等到了一切丑恶行将暴露的时候,你再忙着去向那个猥琐成性的上帝诅咒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缺乏教养,猪狗不如。
---我是一个宁愿坐在时光隧道里自行衰老的年轻人。我的青春在疼痛里早已麻木成一个失语的哑巴。我甚至不愿意面对着这个世界存在着的那些徒有其表的光明。无言飞逝着的光阴将来很有可能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可问题是,离开了这里,哪里又是我真正的国土?过去的日子像一双被霜雪冻伤了神经末梢的耳朵,或者眼睛,而我真正的世界却早已经摔倒在多年前的一个醉态里,粉碎饴尽。
---请记住,我今天晚上给你的这些忠告。请将你内心所有妙曼的感觉,尽快的做成一枚书签,然后把它夹在你的日记本或者小说书里去。否则,狂暴的灰尘将会席卷起你所有美好的一切,包括你的童贞,甚至你生命中最为美满阶段的真诚。
---所以,不要有任何向我靠近的企图,因为我本身就是一颗随时可以爆炸的手雷。今晚能给你写这么一封标志着我情操高尚的信,我很开心。此时窗外月华如水,顺便扯一段玉链遥遥寄你,或者你想象着我扔了一些琐碎的星子给你也可以。总之现在,就是我给你写信的这一刻,满天的星星与月色都是我个人私有的,想要什么你尽管去拿。至于祝福,我想不出来,那就愿微笑装满你的口袋吧。若有可能,我会再给你写点什么。跟你说再见之前,我想起了我的一位朋友,他说,他最喜欢现实的东西,其实我也是,因为给你写这封信,的确浪费了我很多香烟,而在少管所,恰恰又是寸烟值寸金。为此,我很慷慨,却也懊恼。
---那么,再见。
章辰写完后,甚至连里面的几个错别字也懒得去涂画修改,最后还很不负责,甚至好象是故意这般似的,偏偏在信封的反面写上秦子跃的地址与名字。第二天,窜到探监室门口,找了个相熟狱友的亲属,托他帮忙发了出去。回头又碰见赖在中队装病的张阳,便没好气地说,老子把她给打发掉了!张阳懵懵懂懂地问:“什么被你小子给打发掉了?”章辰说,一个被少管所三千多光头**过的月亮。说完掉*股就走了,张阳哈着嘴巴楞在温暖的阳光底下,不知所以也不知所云。
其实秦子跃根本就不是什么东北人,她是江苏无锡人,一位地地道道的江南水乡女子。只不过是考取了东北的一所大学,在沈阳读书而已。她也没有预料到章辰会那么快就给自己回信。那天,大一女生秦子跃神情忧郁地下了自习,生活委员来了,递给她一封信,一见是安徽合肥少管所的专用邮戳,她怦然心跳,竟有些不知所措,一会儿把信塞进口袋,一会儿又将信拿出来,总是不敢贸然打开它,像作贼似的鬼鬼祟祟。寝室里有人看见她那幅魂不守舍的样子,便问她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看医生。她赶忙支吾着从寝室走了出去,把那封信用力地捏在口袋里,好象那是一个见不得人的东西。
跑去水房,见四下没人,她才彻底沉浸在那封字迹凌乱不堪的信里。那个家伙用烟盒写来的信显得极不礼貌,更没有多少想象中的甜言蜜语。与自己这个年龄阶层的人相比,他的思想和词语组合甚至有些离群索居的架势。语言既跟不上当前的这个社会潮流,却又夹杂了很多粗野的气息在文字里面。好象是自己贸然给他写信,却深深伤害了他一样。再仔细读下来,她却又能感觉到一些思想的光亮,有点与众不同的味道。还有就是只有读信人自己才会有的那些感觉:苍凉,豪放,成熟,细腻,婉约却传神。也尖刻,敏感,暧昧甚至憋手憋脚。
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想要拒绝一种诱惑很难。即使她可以拒绝掉一种诱惑,而下一种诱惑又将应运而生。这就是女人永远都生活在种种诱惑之中的永恒定律吧?秦子跃偷偷地想。更何况她自己又何尝不是生活在一种身处父母、学校和社会三位一体的严厉管辖之中?在她尚未来到这所大学之前,参加高考之后,在家里每天除了规定时间里,得到父母允许才可以看看电视与课外书之外,几乎就没有任何意义上的自由。从初中到高中,连她上学放学都由母亲亲自接送,幸亏自己一举考来东北沈阳,一下子远远离开了家乡,来学校报名的前一天晚上,她看着泪水涟涟的母亲和愁眉不展的父亲,一点都没感觉到有什么悲伤。相反,她甚至躲在被窝里足足笑了很长时间。现在,她通过报纸,结识了一个名叫章辰的少年犯,深为姓章的那小子的才气所折服,处于一种难以抗拒任何诱惑的年龄里,她已经郑重决定:要爱上这个家伙,或者被这个家伙所爱。就像歌里唱的那样,爱就爱他个轰轰烈烈!
处在那样的心态之下,读着少年犯章辰那封字迹潦草的烟盒信,她开始心疼疼地想象着那所少年监狱的高墙电网之内,那个挥笔洋洋洒洒给自己写下这么多内容生动的小男人,他长得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读完信,她一边往寝室走,一边又爱怜地回忆起自己的那些波澜不惊,苍白如纸般的青春情节。最后终于敌不住少女所特有的渴望,她渴望着自己不再孤单,可是这封信的制造者,那个既猖狂又骄傲的小坏蛋,他居然执意要把自己深锁在那堵高高的围墙里面,甚至还委婉地拒绝了自己!要不是最后几句比较平常的话语对自己隐有所指,秦子跃一时半时的,还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回信应该从哪下笔。结果也恰恰是张阳无意中向章辰提起的,那个所谓现实的馊主意,玉成了相隔高墙电网,相隔千百山水的章辰与秦子跃两人的一段孽缘。
当年的秦子跃一开始的时候还不知道,一个像自己这样年龄的女孩,究竟能够温柔到什么程度。她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去学会温柔。以前,她总认为温柔是成年女人,或者是已为人妻或为人母的女人的事情。比如她的母亲,每天放学都风雨无阻地赶到学校门口接她回家,以至于很多男生认为她不是视力,听力就是智商有问题。可现在,当她收到章辰那封回信后,才终于明白,原来所有温柔的情愫,几乎会在深爱上某个男人的顷刻之间含苞怒放,最后成为女人的某种本能。因为在刹那间,她觉得温柔这个东西,已经像是一波波水纹般的姿势,从自己心头荡起,无限扩散,舒展开来。第二天,她真的跑去学生超市,用自己的生活费,替那坏小子买了一条烟,连同她连夜写好的那封回信,一并寄到少管所去了。
关于秦子跃给章辰邮寄的那条烟,到了少管所这边之后,还真的闹了一个很大的笑话。因为少管所明文规定,少年犯不许抽烟酗酒,一般犯人的直系亲友都知道这些。恰恰秦子跃对此一无所知,结果邮局寄来的那条烟,一直被少管所干警扣押在办公室里。章辰明明知道那就是秦子跃寄来的,却也只有干瞪眼的份。有个管教还拎着那条烟,故意在章辰面前摇来晃去地说,**你小子真**烧,居然明目张胆地叫朋友寄烟来这里?改天你让你外面的朋友寄架飞机来吧,你**就可以驾机逃跑了。章辰被那个干警讥讽得差点当场吐血。当时他的那张小脸,红得像个熟透了的苹果,最后低头夹尾,落荒而去。跑回自己的监房,在心里面,对那个名叫秦子跃的傻女生的那股子认真劲儿,也终于开始感到哭笑不得起来。
就这样,章辰,秦子跃这对身份地位乃至学识前途都有着巨大悬殊的小儿女,开始了一场刻骨铭心的情感角逐。秦子跃平时虽然性格内向,但却能歌善舞,在沈阳东大基础学院寝室楼4136室里,又数她年龄最小。因此深为全室其他姐妹所喜爱。后来因为少年犯章辰频繁的来信,终于秦子跃的纸里也包不住火,最后在整个寝室全体姐妹的盘问之下,只好向大家很是腼腆地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结果整个4136的全体女生,都强烈赞成秦子跃的大胆选择,并为小跃妹妹的勇敢与善良而大声喝彩。她们浏览完那个少年犯写来的所有信件,一致认为,该小子虽然少年失足,但言辞之间倒也妙语连珠,不乏机敏,况且小小年纪,就屡屡在一些大小媒体上刊发文章,将来肯定可以在写作方面大有所为。经过东大4136寝室所有人员几次三番激烈的评头论足,少年犯章辰,终于成为她们的老八秦子跃纯情梦想里的真命天子。就连4136寝室那个姐妹们公认为最缺乏女人味的舍长慕容小雪,对此充满传奇色彩的感情也为之动容。
舍长慕容小雪者,来自东北辽宁。此女生得高大威猛,行如风坐如钟,卧如长城万里,站似参天古松。说话嗓音洪亮,平时脾气甚是暴躁。开学伊始,身材娇小的南方女生秦子跃千里迢迢,一路奔波,风尘仆仆地赶至沈阳东大基础学院,当天就被管理员领到4136室。其时管理员走在后面,手指4136示意秦子跃推门进入。一进4136,秦子跃马上就想仓皇退出,却被身后的管理员堵在门口,并朝正翘腿仰躺在床上看书的慕容小雪打招呼,说,慕容同学,4136又新来一个安徽的秦子跃!然后又向秦子跃介绍慕容小雪,说:“躺着看书的同学复姓慕容,名叫小雪,以后就是你们4136的寝室长。”秦子跃正因为看见翘腿看书的慕容,以为对方是男生,所以才准备仓皇退出4136的。这里被管理员一介绍,才看清楚躺着看书的原来并非男生。那里慕容小雪早已经一跃而起,异常热情地替秦子跃摆放行李杂物。秦子跃则傻傻站在4136寝室里,长长吁了口气,当下心想:女生怎么可以长成这样呢?后来得知舍长慕容来自东北本土,才毫无逻辑地释怀:哦,看来还是塞外女生长势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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