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东看一眼王老成笑道:“我掂量这事儿是鸡孵鸭子白忙活,上学时我没学嘛知识,可还是记住了不能做无用功。” 何迁急得脸红起来,坐在椅子上直顿足:“这么好的机会你们不抓?也好,我看老三你真是小富即安了,兄弟我可受不了现在这日子啦,你不干,我也要干,碰见大树了,有枣没枣也得打上它一竿子!”何迁说着,掏出笔来:“老爷子,那您告诉我毛厂长家的地址,我直接找他去。” 王老成说了,看他把纸条装进兜里,叹道:“你说你浪费那个工夫干啥?”王向东恨不得何迁早走,连忙说:“人各有志啊,那什么——祝你成功吧。” 何迁站起来说:“老爷子,还有个事儿得跟您说,到时候我可就说是您干儿子。” 王老成惊得向后一靠:“那不能乱叫。” 何迁执著地说:“您这个干爹我还就认定了。” 王向东大笑:“那磕头吧!” 何迁真不含糊,膝关节一叠就往下矬,被王老成跨步拉住:“傻小子,男儿膝下有黄金不知道?” 何迁道:“要真能跪出黄金来,我看天下的男人都软骨了,可我跟老三这样的不会。我给您磕头是正路,到哪提起来都不寒碜,你不嫌弃我脏了地板就成。” 王向东笑着往外推他,说你是我亲弟弟还不成吗?赶明我送你身西装当见面礼!现在的任务是赶紧回家,洗洗睡吧,明天起来塌实地给人家刷盘子去。 何迁一走,王向东管了门回来就乐:“高了,高了。” 陈永红笑道:“甭说人家,你喝了酒那形象也好不到哪去。” / 转天,王向东刚开了门,许凤正拿鸡毛掸子划拉衣服,何迁就来了。 “老三,给兄弟推荐一身提色的行头。” 王向东笑道:“你他妈还记得昨晚上的茬呢,等不急我送你了?” “能叫你送嘛,你做的是买卖,那样我不成强盗了吗?”何迁边说边进了店,巡视着满壁的服装,啧啧赞叹,最后指着一套藏青色西装:“老三,这个给我来一套,连衬衫领带啊。” “干嘛?相亲去?” “忘了?今天晚上得上毛厂长家去呀,能穿得跟土老冒似的?事要想成,先有造型。” 王向东先叫许凤给拿衣服,又对何迁说:“你来真的呀?” 何迁不说话,问:“哪有试衣间?” 许凤一指靠墙旮旯的一个挂帘:“您到里面试吧。” 何迁进了墙旮旯,在里面乱动。王向东冲许凤做了个古怪的表情,许凤不很懂得,但也知道他不太得意里面这位,不觉扫一眼“试衣间”,抿嘴笑起来,眼里也是满满的不屑。 过了一会儿,何迁在里面喊:“老三,有皮带不?” 许凤扑哧笑出了声。王向东顺手抽了条皮带从上空扔进去,调侃道:“以前系麻绳呢吧?” 何迁不说话,一会儿聊了帘子出来,西装笔挺。王向东笑道:“真是树靠一张皮啊,连我这卖衣服的看了你这翻天覆地的变化都吓一跳呀——看上面真是人模狗样,可您脚底下这双老布鞋太糟蹋我这衣服啦。”许凤背过脸去笑。 何迁蹭了下脚:“什么你的衣服,现在是我的啦,哪家的鞋好,呆会儿给我介绍一下——先算算钱吧。” 王向东装糊涂,问许凤:“这套衣服里里外外咱卖多少来着?” “一百二,还没加五块钱的皮带呢。” 何迁皱了下眉,说:“比我想的便宜。” 王向东笑道:“我能赚你钱嘛,进价穿走,七十,皮带送你了,就算见面礼了啊。” 何迁扎回墙旮旯,出来时连旧装一起带着,手里已经抓了一把钱,一张张数了七张给王向东,边说:“你小子够黑啊,七十的衣服卖人家一百二。” “我得吃饭啊,走,领你抓鞋去。” 买了双三接头皮鞋回来,快进门口时何迁拉了王向东一把:“这个事你真不想跟我一起干?” “动情不够啊。”其实王向东还是看不起何迁,跟他做生意,赚了还好说,万一赔了,赔的可就不只是钱了,连面子一起糟践啊。不过对这个差价钢材的事,经何迁这么一炒做,他还真有些暗暗动心,如果是别人来找他,他或许真会抓住这个机会。 何迁看他这样,不再拉拢。其实他已经想好了,这个事要是能拉上王向东甚至王老成最好,熟人好办事嘛,不过要是有了他们,到时候跟毛厂长谈起“好处”来就要忌讳,姓毛的反而要打官腔。而且他也知道王向东对改变人生的渴望不会有他这么强烈了,毕竟人家已经饱暖无忧,来了兴致还能喝喝小酒哼哼靡靡之音,可他何迁不成啊。不过也许正是因为王向东没必要再有他这种破釜沉舟的精神了,才显得慎重拘谨,王向东可以怀疑他和他的计划,但他自己不能怀疑,一点点都不能怀疑,他必须勇往直前,象夺回自己被抢的口粮那样奋不顾身,才有成功的希望。和往向东一比较,两个人正所谓鸡鸭有米汤锅近、野鹤无粮天地宽,何迁这个光脚的真是把那些穿鞋的给叫缩了。 何迁气宇轩昂地走了,王向东倒有些惆怅起来,他没想到何迁能有这么大魄力,不论成与不成,这小子也算玩了把大的。不过他不相信何迁能成功,一个平民百姓,想从国家的口袋里掏出“计划内”的零食来,不是说梦的痴人,就是个不知死的鬼啊。 /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 第六章-04何迁,秦得利,舞伴儿
后来的几天,何迁就没了踪影,王向东也不再在惦记那事儿。又快过年了,服装的旺季到了,买卖红火自不必说,单位那边也有好消息,厂子准备把集体宿舍的平房拆掉盖宿舍搂,当然不能不管王向东那间小房,王老成听到消息就找毛厂长去了,毛厂长说组织已经考虑好了,那个宿舍收回,单位给您跟林师母分一套单元房。 王家上下大呼畅快,王老成又开始感慨,说该来的总会来,时候不到急也白急,顺其自然最好。王向东想说当初要不是我勇猛拼杀能有今天?回头一想,何苦拦老爷子高兴呢?要不是上面有这两个老的,他就是再勇猛,分房也轮不到他这样的少壮派啊。 王老成还带回一个消息,说何迁还真从毛厂长那里弄到了十吨钢材。 王向东急问:“按内部价给他的?” “咳,我打听那么细干啥?我是那luo嗦人吗?不过毛厂长第一句就跟我说了:王师父,您多晚收了个干儿子呀?呵呵,我还不能直说,那不害人家小迁吗?毛厂长说啦,这个条子没少叫他犯难,别看他是厂长,也不能随便卖钢材,部里一年就给他二百吨的权利,一大帮硬关系眼巴巴盯着呢。” “那就给了何迁十吨?他给老毛施了什么某某药?” 陈永红冷笑道:“和我们单位一样,还不是给厂长送礼?这不正之风现在是越演越烈了。” 王向东默默算了算,何迁这小子这一倒手,就赚一万多块啊,比他辛辛苦苦几个月折腾得也不少,不觉心中又痒又气,说着话又不能针对何迁,只能愤愤道:“这一吨老毛至少得吃一百的回扣吧,这一年下来老家伙也发了,真他妈不公平!”然后才转口道:“何迁这小子也不地道,顶着老爷子的帽子搂了一笔,事情成了也不打个招呼,装孙子呀。” 王老成说:“我也不指他怎样报答咱,我还怕搅到离里面惹身骚呢。” 林芷惠感叹道:“没想到何迁这孩子还挺能用脑子,多读书是管用啊。” 王向东不服气地否决道:“这跟读书没关系。” 后来,王向东发现自己可能是有些嫉妒何迁了,他嫉妒的倒不是他赚了多少钱,而是嫉妒他的运气。那个手提包怎么就正好叫他拣到,又怎么正好是要买钢材的,而且他何迁又正好有老王家这样的中间关系?关键是拣钱的时候也赶得巧,正碰上个“双轨制”。越想这小子越是运气乖巧,渐渐地由嫉妒倒有些羡慕起来。 但老王家帮他成了这样的好事,他连招呼一声都懒得来,确实叫王向东无法释怀:妈的,哪天同学们聚一块儿了,得好好扒扯扒扯他。 王向东当然不会成天寻思这事,他还得忙他的买卖。 这天正忙着招呼顾客,外面有人干笑,王向东回头骂道:“你他妈叫蚂蚁踩了脖子啦?一听就没别人!” 秦得利穿个光亮的人造革黑甲克,还打着花领带,小脑瓜梳理得贼亮,嘻嘻笑道:“老三买卖不赖呀,比百货大楼还热闹。” “打住,就到这里,我还不知道你?再往下说准没好话了。今天咋这么闲?哪股浪风把你抽来了?” 秦得利把背在后面的手向前一牵,站在身后的一个卷毛女孩就被带到身旁来,刚才王向东只当她是顾客,也没在意,没想到是在秦得利手里攥着的,那女孩岁数不大,五官一般,肉皮挺白,细眉毛下赫然涂抹着两片黑眼影,象刚被人痛殴过一般。 王向东一笑,秦得利说:“我女朋友,毛毛——三哥,这就是三哥。” 毛毛把红嘴唇一咧,叫了声“三哥”,倒是大方得有些不在乎。 “行啊你。”王向东意味深长地对秦得利说。 秦得利气贯长虹地把手一挥,对毛毛说:“随便挑,喜欢哪件咱摘哪件,这里就是咱家开的。” 王向东招呼许凤照顾一下毛毛,把秦得利拉出去问:“结婚了?” “没给你信儿?” “你不够意思啊,结婚也不告诉我一声,怕我破费怎么着?” “没给你信那就是没结呗,我急什么?这都是第三个了,恋爱比结婚幸福,死韩三教我的。” “你他妈够潇洒,比我强,唉,结婚是没嘛意思,除了儿子好玩儿,没别的新鲜。” “弟妹不中你的心思?” “哪呀?只能是我不中她的心思吧。陈永红也算的上贤妻良母了。可这一结婚,就跟把小虫子装进火柴盒里似的,不能疯也不能野了,咱年轻人还真不好受。” “可惜没有卖后悔药的,嘿嘿,看利哥我多想得开!” 王向东往里瞟了一眼说:“我看你也没什么档次,这个是从菜市场拣来的吧?” 秦得利无所谓地笑道:“良家妇女能跟我鬼混么?哥们儿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不过这种屁货就喜欢吃穿,倒好糊弄。我就是花钱买一乐儿,谁还指望将来跟她咋样?我要娶媳妇也得找个淑女型的。” 王向东笑道:“你别告诉我你还知道啥叫要脸啊。”然后问:“还弄烟摊儿呢?” “那多拴人?现在我玩批发了。” “行啊,水仙不开花,你也充起独头蒜来啦,哪进货?” “有人给送,是以前在南边交的一个哥们儿。” 说着话,毛毛喊利哥,秦得利嚷嚷道:“结帐是吧?今天白拿!”然后冲王向东说:“不亏你,晚上我请你跟弟妹吃饭、跳舞,顺便给你拿几条好烟,保真,假的还留卖呢。” 王向东说:“陈永红肯定不去,死硬鬼一个。” “不带舞伴儿有啥劲啊?我到家里请她去还不成吗?” 王向东呵呵一笑,说舞伴倒是现成的。然后把头向门脸儿里摆了一下,秦得利仔细看了看正忙活着的许凤,坏笑起来:“你小子业余生活也挺丰富嘛——要是这样,咱换个好玩儿的地方。” / 当晚秦得利请客,一行四人坐黄“面的”去了东区。许凤本来扭捏着说不去,架不住几个人撺掇,也就上了车,看样子还是蛮欢喜的。 吃饭前,王向东先叫许凤给打了电话,告诉家里不用担心,就说今天晚上要盘货。打了电话,许凤也安了心。 当着许凤的面,秦得利一个劲夸王向东,说她本了这么一个老板,真是福气,许凤看着王向东笑,说自己也觉得是福气呢,三哥很够意思,从来不把自己当奴隶使唤。 “这叫怜香惜玉。”秦得利总算逮住了一个文词儿。 不论男女,大家多多少少都喝了些酒。秦得利跟王向东后来也不太理两个女人了,对着脸憧憬未来,都觉得自己前程无限,听得两个女人也是欢喜,心里更觉塌实,不觉间各自都对自己亲近的男人多了几分仰慕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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