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 - 我想不起来的时候-天子精品

尘缘

时间：2024-05-16 18:34:44 来源：原创作者：詹昭华阅读：6821次

父亲去世一周年之际，找出了父亲的一份手稿，刊在此处，做个纪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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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一回麻风女求医奔京城………………………1
第二回音乐师饮恨赴黄泉………………………2
第三回痴哥仔告密泄私愤………………………3
第四回嫦娥奔月昙花一现………………………4
第五回遭拐卖陷羊城魔窟………………………5
第六回施巧计金雀脱牢笼………………………6
第七回劳燕分飞魂断金陵………………………7
第八回度佳节教授发宏论………………………8
第九回南下寻夫合家团圆………………………9
第十回逛北京洋博士钟情………………………10
第十一回走邪道浪子栽跟头………………………11
第十二回查小姐智拆鸳鸯谱………………………12
第十三回翻病史良缘成泡影………………………13
第十四回山重水复柳暗花明………………………14
第十五回遭暗算邂逅逢师妹………………………15
第十六回争王位东海起战云………………………16
第十七回登仙界鲤鱼跃龙门………………………17
第十八回报师恩朝谒水月庵………………………18

第一回麻风女求医奔京城

社会变化像戏台，纭纭众生献金阶；
是非真假难定论，为王为寇未可知。

任何社会的动荡变革，其结果总是有人得益，有人遭殃。在文化大革命中，有人革命表现好，无产阶级立场坚定，他的地位就像乘直升飞机一样，扶摇直上。医院里最被人瞧不起的工作，莫过于搬运尸体；病房里最被人瞧不起的工作，则莫过于拖地板、刷厕所。在王大夫工作的医院停尸房里，搬运尸体的朱师傅，和在病房里，终日弯腰写大字——拖地板和洗刷厕所的苟大姐，这场运动对他们来说是一个转变身份的好机会。运动一开始，他们就积极地上窜下联。在医院分成“革联”（革命造反派大联合）和“红造”（红色造反兵团）两派殊死激烈斗争中，表现得特别积极。文斗么，捏造事实，无中生有，大字报满天飞；武斗么，联络工厂、大学，煽动工人、大学生们，像群蜂出笼，云集医院里突袭对立派……，结果呢，朱师傅被结合到医院革委会（革命委员会）领导班子，当上了院级领导干部；苟大姐调到总务科当上了中层领导干部。而他们原来搬尸体，拖地板和刷厕所的工作，也就是他们称为最革命，最光荣的工作，职工们的思想仍然跟不上时代的变化，没人愿干，他们只好去农村雇些农民来当临时工。当然，倒霉的人也大有人在。就说本书主人公李红艳吧，当文化大革命的号角一吹响，这位高干的千金——×××大学体育部长李国栋的女儿，一夜间被撵出北京城，一家人像落汤鸡一样，被红卫兵押送到昆明老家劳动改造。俗话说，脱毛的凤凰不如鸡。李部长从一位参加革命工作多年的高干，一下子贬到农村去面对黄土背朝天，终日干着改造地球的劳动，生活虽然艰辛，但他出身农村，久经沙场严酷的战争考验，再苦的生活，咬起牙根也能挺过去，可是他的爱人王晓鸳，解放前汕头大资本家的千金，大学音乐教师，颇有名气的小提琴手，实在受不了农村生活的煎熬，不久就和丈夫划清界限，只身回北京去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看着多年相处，娇娇滴滴的妻子离他而去，李部长当时心里确实很不是滋味，但转而想到，往后不用再看到城市长大，娇生惯养的妻子在家里挨累受罪，心里会更好受些。好在儿女年纪都不太小，生活照顾並不困难。

翌年初春的一个晚上，一个下着微微细雨的夜里，人们都躲在自家屋里温暖的被窝里，村道胡同里寂静无人。三更时候有个黑影摸索到李国栋的厢房（指主房或正房两旁的房子）外面，撬开他女儿的房门，……等到李红艳突然惊醒的时候，要挣扎时已经被人紧紧按住，动身不了，想呼喊时嘴里已被布团塞住，喊不了。被人抱到宽板条凳上，被一条绳索紧紧捆缚在条凳上。由于强烈挣扎后全身瘫软，无力反抗，全身衣服被剥光，任其咨意强暴……。第二天日上三竿，儿子喊肚子饿，李国栋见女儿尚未起身，窥见房门虚掩着，推门见状，惊恐发愣，不禁无名火三千丈，狂怒不已。但觉胸口一阵剧痛，如刀绞，似电灼，嘴角不断抽搐，两手哆嗦。心知不妙，不自主地蹲下地来不敢活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幸好，一会儿后身体逐渐恢复常态，乃解开绳索，叫女儿穿好衣服，不要大声哭号，不要把事情声张，以后搬到他的正房里睡。他找了一把大号切菜刀，磨得锋利闪烁，带在身边，夜里躺在厢房他女儿原先睡的床上，蒙着床单装睡，一连几夜无动静。直到第五夜三更半夜，继一阵撬门声后，听到有人开门进屋的脚步声，而且很快地朝床边走过来。李国栋从被单缝里模模糊糊中看清来者是个男子模样，正摸索着向床边扑来。李国栋憋在被窝里，心嘣嘣跳，全身血液在沸腾。说时迟，那时快，倏忽一响跃身下地，举起菜刀朝来人猛力劈去，随着啪的一声，只听见那人“哎哟”一声惨叫，狂奔出门。李国栋点起煤油灯，用破布揩擦掉刀上血污和地上血滴，然后开门把地上血污连泥土打扫成堆，盛起后都扔到粪池里去。离屋远的地上零星血滴则连泥土混匀后随雨水和匀。然后回到屋里睡觉。次日，一早就传来新闻，村里有人传说：麻风仔夜里头部被人砍伤，跑到大德爷宫里，头部撒满香炉灰后死在台阶下面（传说香炉灰能止血）。人们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在这公检法都瘫痪的年代，既没有人去举报，也不会有人下来处理。要是在往年，杀人毕竟是有罪的，叫做杀人偿命，即使是打死小偷也会以防卫过度被判刑。反正当时大家都拍手称快。皆因麻风仔最近尽干些缺德事，他夜里常敲那些男人离家在外者的家门，吓得那些空巢女人堵严门窗，噤不出声。他还经常跑到河边，对着洗衣妇脱裤子摆弄阳具。那时候，年轻的姑娘和小媳妇们会涨红着脸，端起盛衣服的洗衣盆，慌慌张张地跑回家去关紧门户；年岁大的妇女，会指着他破口大骂：“畜生，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癞皮狗，死不要脸的臭流氓，谁没看过这烂蔗头，我的孙子都还比你大……。”有人说，某邮差的老婆，有一天被麻风仔随后推进门去弄了半天，后来那位邮差全家都搬到镇里去住了。夜里小儿啼哭不止时，只要哄他：“癞哥仔要抱走你啦。”小儿便被吓得停止哭啼。愤怒的村民实在忍无可忍，近来正在酝酿着惩治他的办法。不久前的一天，铺仔（小店）里有十几个喝闲茶的青年。谈及麻风仔的所为，个个义愤填膺，摩拳擦掌。有人提出按俗例常规，割掉他的耳朵，有人主张割掉他的阳具，有人主张按解放前村里惩治恶霸嫖少哥的方法，用粗针扎瞎他的双眼……；不过这些措施，有的技术复杂，难以掌握，事后留个废物在村里，不死不活的，纵然不成后患，也留给村里一个麻烦的负担。最后依大多数人的意见，按照农村里惩罚奸夫淫妇的习俗，把他装进运载猪仔的竹筐里，填满石头后沉死在南河大溪里，这样干净省事。说是容易，叫谁动手呢，有人提出，行动时大家都用布蒙着脸只露出眼睛，一齐动手，至少每人动一下，这样一来，以后就说不清是谁干的。反正这次麻风仔被杀，是为地方除去一大害。况且，在这文化大革命时期，不明不白地被人害死后制造个自杀的事件多的是，谁搞得清呢？

晨风凉哩哩地吹着，鸟儿在水沟旁边茂密的竹林子里啾啾地鸣叫着，沟里鸭子“鸭呀，鸭呀”地叫个不停，还夹杂着几声引吭高呼的“鹅！鹅！”初秋的早晨，风和日丽，姑娘们都打扮得整整齐齐，准备到镇里采购些中秋赏月的礼物。今秋流行的是驼色——幸福色，农村人称为“猪肝色”。穿上这幸福色的短裙，衬托着上身浅粉红色背心，着橙色布鞋，更显得娇艳活泼。大伙到镇里老字号月顺斋，采购些清香甜爽的绿豆糕，和秘传精制五仁饼后各自回家。但李红艳要陪一个患牛皮癣（学名银屑病）的邻居女孩到医院看皮肤科。女孩挤在人群里排队等挂号，李红艳在走廊里，偶然抬头见墙上花花绿绿的图画，其中有一幅介绍麻风病常识的彩色图，内心一动，顺便掏一角钱挂个皮肤科的号进去。医生问她哪儿不好，她指着臀部说，最近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皮肤麻木没感觉，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医生皱紧眉头说：“这像是麻风，我给你切取一点皮肤，送去市里医院作病理检查，看是不是？”她听后一愣，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边转身往外走，边说“我没带钱，没钱，下回再来。”走出诊室后，一路上神志彷徨，想起半年前被麻风仔奸污的耻辱和今天不幸的恶果，她好悔恨啊！她确信自己已经患上麻风病了，一切全完了！回家后仍茫茫然，失魂落魄似的，阵阵呃逆，喉咙发堵，晚饭不想吃，一直坐在床沿上发呆。邻居张大妈过来看后自言自语道：“早上高高兴兴地出门，干么一下子变成这个样子，莫不是路上冲撞着哪路神仙，噢！是了，你一定是得罪了阿娘，赶快去溪墘陈，请陈大仙来驱魔送神，很灵验，不过得送份厚礼他才肯来。”同她一起来的张二娘说：“我看办份礼物去天后娘宫，恳求阿娘开恩更好。”李国栋不以为然，他叫儿子去供销社买两袋感冒冲剂来……。一连三天，情况仍无改善。李红艳一直在思索着，她思前想后，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第四天清晨，她说要进城看病，一个人走了。直到晚上她爸从地里干活回来，看她还没回家心里有些烦，无意间发现女儿把洗脸巾、牙刷、衣服等物都带走了，马上掀开箱子，发现一页写好的信：“亲爱的爸爸，我不幸已患上了麻风病，几天前镇里医生给我诊断的，为了不给家门丢脸，也为弟弟未来前途着想，我只有离开你们才干净。我打算到北京找李福生叔叔，请他帮我找医生治疗……也好打听我妈的下落……请您珍重自己的身体，尽量让弟弟在学校升学学习下去……不孝女儿上……。”李国栋边读边痛哭流涕，越看越伤心，伤心泪成河。想当年为了抗日救国，解放全人类的革命事业，他舍弃万贯家财，投笔从戎，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在复杂的人事关系中，与周围人物巧妙周旋。解放后喜看日月换新天，谁料到突来飞天横祸，被隔离审查。结果呢，说他出身剥削家庭，但父母均已早亡，本人解放前年轻时就已离家参加革命。说他社会关系复杂，有海外关系，指的是幼年时家庭为他订过亲，对象是镇里富豪×××的千金，但解放前夕他们全家迁往美国后，从没音讯往来。况且，解放后他已与王晓鸳结婚有子女了。说他解放初期乱搞男女关系，但那时他还没有结婚，男女交往谈恋爱，不成就拉倒，又没有把对象弄出人流（人工流产）之类的新闻，各种罪名，经过他逐一辩驳后都定不下。不过，他据理力争，拒不低头认罪。这是一个态度不好，不老实交代的新罪名，反正已被整成这副模样，不能再当领导干部了，把他赶回老家劳动就告一段落了。本来小村里能出个朝内官——在北京工作的老革命干部是很荣耀的事，是全村人的荣誉，是祖上积德，祖宗的福荫。今天，作为一个有政治问题犯错误的干部，押送回老家监督劳动，真是伴君如伴虎，官身薄如纸。起初，村里一些小伙子凶神恶煞般想打他个下马威。后来，被那些上了年纪，见识多的人劝住，开导他们：“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在这政局不稳，风云变幻莫测年代，大家要小心留条后路才好。”“国栋为人正直有正义感，当年他舍弃富裕家庭，千山万水投奔革命，大义凛然。如今罪名也属莫须有，以后很有东山再起的希望，如果对他不好，将来京城再起用他时，不好交代。”“以前村里出了他这样的人物，镇里，市里都是有名的，全村人都沾上他的光，老人小孩都认为有他这样的革命干部而自豪，今日不幸落难归来，薄情苛待，亲情何在？有损阴德！”因此，他在老家日子还过的去。但想不到“屋漏偏逢连夜雨”，“运气衰，煮水也沾锅”，想到伤心处，不觉泪纷纷，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一个女孩儿家，怎能跋渉数千里到得了北京。想到这里，他赶紧骑自行车去火车站，也许火车没开，她还在车站等车呢！当他赶到车站时，只见候车室里空荡荡，一个老头正弯腰打扫卫生。他上前询问，说早上有一列开往西安的特快，中午有一列开往成都的直快，下午只有几趟短途列车都已开走了。他知道李红艳已走很久了，只有连声叹息，骑自行车回家，一切就听天由命吧！

且说李红艳当天凌晨带着几件衣服，藏好平时积蓄的钱，说到城里看病，其实小跑着赶到火车站，乘往西安的特快。不过她只买到峨眉县站的票。她清楚，眼前面临深渊，前途渺茫，没有什么希望。人世间所谓绝处逢生，刀下留人，突现奇迹，吉人天相，六月雪……都不过是那帮笨拙的戏剧作家们，在写作技穷，难以圆场的时候，杜撰出来勉圆其说，使最终有个好结局的成年人的神话故事而已。“今天是属于你自己的，未来是属于死神的，趁着今天还属于你自己的时候抓住它吧！”她要趁着现在麻风还未完全显露的时候，尽情地享受一下，好好的游览，见识见识，开开眼界，分享人世间的一点欢乐。当天黄昏时候列车抵达峨眉站，李红艳下车后跑到汽车站买张旅游图，也买好明晨上峨眉山的汽车票。打听清楚后在汽车站附近旅馆的统铺（最便宜的多人房间）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把行李暂时寄存在旅馆里（只要旅客住宿后不取出来，过几天再回来住，可以不收行李寄存费），赶时间去乘登山汽车。经过净水公社后，汽车驶行在险峻的山谷中，不时见路边有警示标语：“司机同志，你的家属正等你回家！”最后汽车停在万年寺下面。时值深秋，山上很冷。她下车后沿着台阶登山，道路冰冻如玻璃，她买双草鞋缚在布鞋外面，（增加对路面磨擦力，才走得动），好不容易，才挣扎着走到洗象池。这是一个宏大寺院，也是游客吃、住的大站，有人专门在这儿经营，菜很贵，她吃了二碗米饭和一碗白菜汤，住统铺（大房间里摆着7-8张床），那棉被又厚又潮湿，半夜时候二碗米饭的热量发作起来，全身滚烫，起身小便时，房里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第二天一大早，出房外一看，啊，真好看呀，“千树万树梨花开”，树梢挂满冰凌，到处是冰雪的琉璃世界，晴空万里，俯瞰远方景色，真似人间仙境，但几十分钟后，大地笼罩着浓雾，她好像置身于雾海中，周围的东西，一下子全淹没在云雾中。当时，她买的草鞋已不好用，另租一双铁钉鞋（要交押金，下山时可以在别的站点交还）。跟着几个军人游客往金顶出发。但见前方金碧辉煌，琼楼玉阁，在蒙雾空中现出万道金光。啊，这就是金顶，前面就是舍身崖，当年佛祖遥望山下一群快饿毙的小虎，慈悲为怀，纵身跳下，以自己血肉之躯去喂它们，立地成佛。听说不久前，有个来这里寻死的青年，他怕死后寂寞，等到一位漂亮的姑娘走近时，他一把抱住她同往下跳，作为他阴界途中的同伴。李红艳不敢久留，马上离开舍身崖……回到洗象池后，跟着一群来自各方的游客，从与上山时方向不同的另一条道路下山。经过“九十九道拐”，绕过新凿开的栈道，突闻前下方哗啦啦一阵骚动，遥见前方覆盖着茂密树丛的山坡上，一群猴子攀缘飞跃，很快便消失在这两山之间，苍翠不见谷底的林海之中。她继续沿着栈道前进，山回路转到了“洪椿坪”，这里是一座规模比洗象池更大的古寺，也是游客的吃、住大站。因为这里位于两座大山之间的山坡上（山坡的对面也是一座大山），高树绿荫蔽日，湿润寒冷，虽非雨天，也湿人衣裳，所以山门前有幅对联大意云：山间本无雨，行人自沾衣；世上本无事，凡人自扰之。抗日战争时，蒋介石曾在夏天来过这里避暑，遥看八路军与日寇作战，人们称其为坐山观虎斗。寺前有段宽阔平缓的石级通往下面各个景点。李红艳这时思潮起伏，愁绪千结。她哪里有心情来欣赏这些美景，她的心早已破碎了，世间再好的风光景物，不久之后她就无权利再欣赏了。可以预料，不久之后，她就会发展到烂掉鼻梁、塌鼻孔，脸上长出一些大小不等的麻风瘤（医学名词叫做“狮脸”），手指、脚趾都糜烂掉的怪物，人们从老远一见她就会吐唾沫躲开。听说解放前有些地方把麻风人集中起来活埋掉，有的地方把麻风人送到孤岛上，让他们自生自灭，过着与世隔绝的原始人生活，万一自己不幸被送到那里，可以想象到成群的狮脸、烂手缺脚，流淌着腥臭脓液的麻风哥，会围着她，争先恐后的轮奸她，拿她作为泄欲泻火的工具。因为麻风菌只侵犯神经系统，不侵犯生殖系统，所以麻风人仍有正常的性欲，会生男育女，岛上会有成群的癞哥仔，天真地朝她喊阿姨……想到这些，她不禁打了一个又一个寒噤。不觉行到清音阁，她在路边棚店里买了一个大面包，要了一大口壶开水，坐在清音阁里，边吃边听阁下流水潺潺的声音，好像是一首悦耳的独奏乐曲。只见一些小鱼和小蛤蟆在抢吞噬掉下的面包屑，不禁想起遥远地方的亲人，随口唱道：
山涧流水哗哗流，流出几条鲑鲑鱼，大的噘咀呶呶叫：“快点送我到海洋”，小的愁眉啁啁叫：“等我一下别太急！”
山涧流水哗哗流，流出几只小蛤蟆，大的鼓肚哇哇叫：“我的肚子饿坏啦。”小的指着岸上说：“摘个苹果尝一尝。”
小河流水声潺潺，一泻豁口奔北方，祝福我妈仍健康。
小河流水声潺潺，一泻豁口奔南方，祝福我家都平安。
李红艳离开清音阁后，在山坡下面小广场上搭汽车下山。回到旅馆时两只脚丫头都肿胀，忙用热水浸泡双脚。第二天一拐一拐地到乐山看大佛。晚上乘火车去成都。次日先游道教圣地青城山，下午回成都途经都江堰，参观这个二千多年前的水利工程，她很羡慕李冰父子为民造福，千古流芳。翌日在成都城里她游览武侯祠，杜甫草堂，临江亭……。第三天一早乘火车到西安，尽管花了三天时间看华清池，始皇兵马俑，乾陵（武则天和唐高宗墓）、杨贵妃墓……但她毫无表情，心不在焉，看起来像一个木偶一样，走马观花，匆匆走过，没有什么感想。当她看到乾陵荒山孤寂，和在黄土坡下穴地而居的人家时，徒增长她凄凉悲伤的心情。她意识到赶紧到北京治疗，才是积极的办法。

磅嗒、磅嗒……火车开行的速度逐渐慢下来，传来播音员甜美的声音：“旅客同志们，我们伟大、美丽的首都已经到啦，请检点你们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李红艳随着这股庞大的人流涌出车站，见站前广场上挤满人群，风光景物，一切的一切都跟从前一样，只是人事全非。想当年，她穿着白衬衣，兰裙子，系着红领巾，她作为大队长，站在广场中间，指挥着队列，伴着欢快的旋律节奏的乐曲，载歌载舞地组成各种美丽的图案，迎接国家贵宾的莅临，她手捧鲜艳的花簇，轻快地跑上前去，举手向贵宾敬礼，献上美丽的花簇。那时候，她是美丽的花朵中最美丽的一朵。在这里，她有好几次参加少年暑期夏令营，从这儿出发，到海滨、山林、草原去体会大自然生活。那时候，她们身着洁白整齐的校服，戴着白色遮阳帽，到海滨沙滩上，到野花飘香的原野上作游戏、奔跑、诗歌朗诵会，跳各种集体舞，野餐、捕蟋蟀、捉蝴蝶、采集美丽的树叶、花瓣作标本。在帐篷里，清晨欣赏树梢上鸟儿的歌唱声，夜里听池塘水沟里青蛙的鸣叫……。可今天，她落泊无依，身患痼疾，她现在比起流浪儿、乞丐都不如。这些天来她没洗澡，吃不起昂贵的火车盒饭，成天半饥半饿地挨着。她去问路，没人理睬她。后来她瞧准一对相搂着走的青年男女走过去。她以为这种人平时再坏、再冷酷无情，这时刻也会装出一付古道热肠，助人为乐的样子，能够耐心地为她指路。因为豺狼在交配之前也会在恋兽面前，表现得比羔羊还要驯良温顺。谁知那女青年没等李红艳把话说完，就急忙掏出卫生巾掩住口鼻，拉着男的说：“这小野鸡骚味难闻极啦，别管她，咱们快走吧！”边说边走开。她又朝另一位中年男子问：“同志，往北海公园北门是朝这边路走，还是朝那边路走？”那人边走边点头说：“是，是。”究竟是往哪一边呢？没办法，她只好镇定下来辨清楚周围景物。毕竟她是北京长大的，以前乘公共汽车和小轿车来过好多次，所以慢慢地辨清方向，乘公共汽车来到北海北门，马路对面柳荫街×××号。可是门是锁着的，她只好坐在附近路边一面废弃的石磨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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