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痴哥仔告密泄私愤 蛤蟆想吃天鹅肉,光棍思娶嫦娥妻; 精心设局施妙计,机关算尽徒伤心。 北京住旅馆很贵,李红艳住低档次旅馆统铺,每天房租也要六元,她的病必须治疗很长时间,不能长期住在旅馆里,那天赵大妈给她出个主意,说每天来大学食堂挑剩菜喂猪的车大妈家离这儿不远,租她村房子住不错。过两天后,她告诉李红艳,车大妈家有一间空房,原先是她大女儿住的,几个月前嫁出去啦,可以给你住,每月租金15元。李红艳即搬过去,那里看来还不错,农民白天都下地去,村里泥土路经常有人打扫,安静清洁。但好景不长,房东车大妈经常说买饲料钱不够,来向李红艳预支房租,不过与其说是预支,还不如说是“借”。她的大儿子车大伟,别看他长的身材魁伟,相貌堂堂,就是有点不务正业,对他妈养的几头肥猪、山羊……不屑一顾,成天晃晃悠悠,不知在干什么。近日他不知从哪里租辆小货车摆弄,一听说有个城里漂亮女青年住在他们家里,不禁想起前排褚书贤的艳遇来。褚书贤论相貌:扁平脸,怨鬼眉,父亲也是早亡,褚母没有车大妈能干,经济比车家更差。只因有一天,天上突然掉下馅饼——村大队分配一个城里女知青(青年知识分子)到她家插队,褚母知寒知暖,粗粮细作,被褥浆洗干净,还买了三角钱白灰把西厢房粉刷一新,终于把这个女知青哄下来。有一天后半夜,褚大妈叫儿子溜进西厢房去,倒锁着门,让厢房里雷鸣电闪,暴风骤雨,翻江倒海,哭天喊地。北方的农村,大多数一户一院,稀稀疏疏,距离较远,谁管谁家的闲事,一直把她锁在房里,每晚让褚书贤进去鬼混,等到怀孕,生米煮成熟饭就大功告成。女知青在城里当区委书记的老爸,知道女儿在农村自由恋爱已有孩子,虽然心里甜酸苦辣不是滋味,但在理论上,让女儿下农村当农民也是光荣的,在城里作为先进思想的典型,美名很快传开。现在的褚书贤作为区委书记的姑爷,已经洗脚上田,穿上鞋袜进城当干部了。车大伟多么羡慕,此刻,想到自己快交桃花运了,越想越来劲。第二天黄昏时,穿上压箱的新衣服,脚着皮鞋,打扮整齐,踱到李红艳门外,思索一番进门后的客套话,才趋前轻轻敲门。李红艳开门一看是个陌生男青年,正待询问,车大伟已结结巴巴点头哈腰自我介绍:“没事,车大妈是我娘,我是她的大儿子叫车大伟,经过这儿顺便来看看。”“啊!车大哥,屋里坐。”“听说您从南方来的,可北京话说的挺好。北方可够冷啊,您棉被薄吗?锅炉会使用吗?”“棉被够用,各方面都挺好的,有劳大哥您费心啦!”“没关系,缺什么您尽管说,到咱家就像自己家一样。咱们这里的人,不像城里人讲客套,有啥说啥……”李红艳好不容易地敷衍过去,才把他打发走。却说大伟一路轻飘飘,兴高彩烈,以为是七仙女下凡投奔他家,他马上就要跟董永一样,交上神仙的桃花运了。但又恐怕上天会差遣天兵神将下凡来干涉他们的好事,忧心忡忡。回到家里,倒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睡不好觉。第二天一早向租给他车的老板预支下个月工资,到小铺买了四块五仁酥,四个国光苹果。熬到天黑下来,才到李红艳家串门。李红艳平日在家养病,那天去逛西单,从商场出来时,见旁边有间托卖店,一时好奇,她妈给的派克笔不知值多少钱,自己用不着这样贵重的笔,插在衣袋里东奔西跑容易丢失,不如进去问一下,值钱的话卖掉也好。托卖行里站柜台的老头,戴着一付老花镜,尖下巴架着八字胡须。他拿过金笔一掂量道:“十块钱。”李红艳急忙道:“我不卖。”“十五块,那你要多少?”“我不卖,你还我!”“你要卖多少啊?”“你还我吧!”“好,到后面来一下。”李红艳随他到店后面的屋子里,里面已经坐着两位警察,先问她姓名住址,来京干什么,金笔从哪里来。李红艳一一答复。警察打电话到海淀医院核实,打量李红艳的样子,也不像流窜来京的小偷,才叫老掌柜把笔还给她。李红艳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家里,刚用过晚饭,大伟就搭讪着走过来,跟着她走进屋里,自己搬出凳子坐下说:“今天您回来早啊!其实,你一个人做饭多不方便,要不,咱每顿顺便给您多做一份不就成了吗!”“谢谢!大哥你不用费心啦。”“哎呀,妹子啊,你在咱这儿就不用客气,今儿个我路上顺便给你捎带点点心。”“不敢当,不敢当。大哥你还是拿回去自己吃吧!”“我的妹子,不瞒你说,哥我近来新开一辆小面包,开到哪儿就在哪儿吃,你不要嫌哥这点东西少,只是表达哥的一点心意。”说完由不得李红艳推却。出门回家,一路盘算,像我这样一表人才,家里有吃有穿有房子,我要是把目的挑明,她会乐意的。像她似笑非笑,未曾说话先有情,看样子她早就看中我了。对,明天就对她表态吧。次日晚上大伟装作闲行漫步,踱到李红艳门前,见她端着饭菜正要进屋吃饭,便笑哈哈上前说:“还没吃饭吗?”“大哥你吃过啦。”李红艳并没请他,但他却大大咧咧地自己跨进门去,自言自语:“妹子啊,你在这儿生活习惯吗?其实,我们这里虽说是农村,但靠城很近,公社开的酒楼、磨坊,大队承包的运输队、菜园,一年下来分钱不少,咱们家自个养的肥猪、山羊、鸡鸭,大米白面一样不缺。听说你们城里粮票都不够吃,每月每人才半斤油,半斤鸡蛋,二两肉票,整天吃棒子面粥(老玉米碎煮的粥),烙铁饼(玉米粉烤的饼)也不够吃,各种大车成天乱哄哄的排毒气,搞的人都病倒,要不,你姑娘家的怎么跑到咱村里来养病?那些干部和学生们都羡慕我们农村空气新鲜,环境卫生呢!”李红艳听的很不耐烦,又不愿得罪他,默默不语。大伟以为她的芳心被打动了,全身春意勃发,兴奋异常,便鼓起勇气,涨红着脸说:“妹子,你真是太帅啦,有文化,有人品,六亿人中找不出有你这样美的第二个来。你要是嫁给我的话,我会好好待候你,白天烙好热呼呼的白面大饼,炒好香喷喷的大白菜,等你回家吃,晚上你坐在这里,我打好热水给你搓脚,你那里不舒服,我就那里给你按摩,搥腰拍背我都会,保你满意。”李红艳看他越说越不像话,忙插咀道:“大哥你别开玩笑,我这次是来北京治病,再说我年纪这么小,家里也已有男朋友了,别再谈这些。”“没关系,我不在乎这些,就算你们已有过什么关系,处女不处女的,我都不在乎。我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我既然爱上你,就会永远爱你,一辈子爱你,不信,你以后就会明白……”李红艳自顾自吃饭,没理会他。等到饭吃完,见大伟还兴致勃勃地斜靠在炕沿上,迷糊着眼抽着烟,傻笑着瞪着她,一股怡然自得,超凡脱俗的样子,不由得发出冷笑下逐客令:“对不起,我困极啦,我要睡了,现在我要换衣服,请你出去吧。”一面打开被褥铺在炕上,车大伟只好起身出门。此后,李红艳成天关着门,晚饭吃方便面,草草吃完后不用开门出去。任凭大伟怎样敲门,有任何天大的事要商量,她就是不理睬,也不开门。说是医生嘱咐的,多卧床休息。病才会好的快。大伟原以为“爱你没商量”,再磨下去,女人的心就会软下来,谁知一连好多天都吃闭门糕,越来越失去耐心。那天他和哥们喝了几杯二锅头(即白酒或烧酒)就几根大葱沾酱吃,回家后没钱买烟,烟瘾发作心烦躁,想起李红艳不买帐的事,不觉无名火三千丈,泼口大骂:“小婊子,装什么孙子,给脸不要脸,待老子给点颜色你看!”便跑到镇里派出所告发,想以此吓唬吓唬她。他跟警察说:“前些天,我妈把一间空房租给一个城里的女子,这个人没有职业,成天躲在屋里,有时进城不知干啥事去,形迹可疑,因此来报告,以免今后出事受牵连。”派出所近日正拉网清查黑户,马上派出男女各一名前去盘查。李红艳详情回答,并出示医院诊断证明和所用药物。警察回去把情况告诉所长,所长又向分局汇报。不日接到指示:把她押回原籍,交给当地民政局,转入当地附近麻风院隔离。对于原籍路远或地址不清楚者,或虚报不实者,可送河北××县麻风病院(该院门口挂牌只写“皮肤病医院”)。李红艳只好收拾行李,被带出门外,等候救护车来接她。却听到胡同那边车大妈在训斥大伟:“人家叫你二百五(俗称傻瓜、人格不全的人),未煮熟的鸡子(当地称鸡蛋为鸡子,即混蛋的意思),一点不差。鱼儿在网子里,还怕捞不着;汤圆在锅里煮,还怕吃不上;一个单身小女子住在咱家里,早晚还愁搞不到手。狗吃屎,急什么!去派出所告密,现在倒好,竹篮打水一场空,鱼死网破,喝西北风去吧!”大伟不买他妈的帐,咧着咀喊:“你算我娘,呸!不配。你没看书贤他妈,人家软哄硬搞,把个区委书记的千金小姐,弄的服服帖帖做儿媳妇,你这老不死的猪婆,老菜帮(菜瓣),你对她做过什么工作没有?成天只知蹶着屁股喂你的蠢猪去,你没啥屁本事,还有脸在这儿训我……”
李红艳被押上救护车,送进传染病医院隔离。她听打扫卫生的工友说,前些天也送来一个男麻风,就住在对面隔离室里。听说过几天要送他俩一起回原籍。过几天,一个早晨,李红艳被带上救护车,见车里已坐着两个男子:坐在车板上的男青年——麻风病人陈国华,和坐在排座上的中年人——押送他们的侯师傅。车开到不远处的平房住宅区停下,叫出王大夫上车,车到火车站不用检票,一直开到站台上车。为了隔离病人,他们一行四人却享受一单元十个座位,每人占坐一排座位。李红艳坐在双人座,见对面男麻风向她点头招呼,这时候李红艳才向他注目一瞥,见他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相貌俊俏,白净脸皮,一双黑溜溜贼亮的大眼睛,像会说话似的不停的转动着,架着两道黑黑细长的柳叶眉,唇红齿白,不卑不亢,带着有点怅惘的表情,正在低头寻思,像有无限的心事压在胸中。当他站起来挂洗脸巾时,看其身材适中,穿一套草绿色军装,胸前佩带一颗铁路工作人员金属证章,足着一双三接头黑皮鞋,看李红艳在注视他,带着点羞愧的表情向她点头打招呼。火车磅哒、磅哒的开,窗外两旁树木一排一排地向后方倒下去。“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陈国华主动向李红艳作自我介绍:他叫陈国华,江西上饶人,当地有麻风流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腰背部有一片皮肤发麻,像块死肉一样,挠之没有感觉,普查的医生就说他是麻风病,被送到村里的麻风村去。给些生活用品,每周发一次药,让他们自己劳动生产养活自己。听老麻风说,这里给的药不管事,服药后该发病的照样发作。他有好多次偷跑到外面玩,北京也去过几次,玩腻了就故意让警察逮住把他送回麻风村来。“那你不怕送回来被惩罚吗?”“好啊,他们要是惩罚我,那我下次出走就有理由啦:我不是出走,我是出来告发他们虐待病人,他们可就受不了。这次出来是想到蒙古打工,打算赚点钱后回北京治疗,上火车时我偷了这一枚证章,(指胸前挂的那枚证章),就不用买火车票。这次在北京站下车,想偷点钱作路费,没想到旁边有个穿便衣的老警察,早就盯住我,我刚一出手就被他过来抓住,一捏我的大拇指和小指头下面肌肉很薄(大、小鱼际肌萎缩),就说我是麻风,送到传染病医院隔离。”李红艳很同情他的遭遇。毕竟同病相怜,两人天南海北,人生感受,世态炎凉……越谈越投机,相见恨晚。经过二天二夜的颠簸,列车终于到了上饶车站。侯师傅是金华人,负责带陈国华下车去找当地民政局交差。然后他可以回金华老家探望母亲,住几天后才回北京。当时站台上两个青年人依依不舍,陈国华告诉她家庭地址,约她日后有机会来找他。王大夫催促李红艳上车,到鹰潭站转车去株州站,再转车去昆明。途中,王大夫问她:“你家在昆明,不好好养病,跑来北京干什么呢?”“你看我这样好模好样的,呆在家里吃几片不起作用的破药,等到脸长瘤子,塌鼻孔,手脚烂掉,成个丑八怪被人家活活埋掉行吗?我不甘心,我不辞辛苦,万里(按华里算,一公里等于二华里)迢迢到北京来,如果连北京也治不好,我心甘情愿,死也瞑目。就算是出来看看祖国美好的山川景物,体验各地方的风土人情,开开眼界,增长见识,也不枉虚度我这短暂的人生。”她越说越激动,慷慨激昂,语罢号啕大哭。因为我们是无神论者,人在意识在,人死成灰烬,大地茫茫,宇宙空空,什么灵魂,秦始皇时全国只有一千万户,清朝时有一亿多人口,抗日战争时有四亿五千万同胞,现在是六亿神州尽舜尧,哪来的增加了这么多灵魂?正因为无神论者不像教徒那样有天庭、佛国、天堂……可以慰藉,没有来生来世可寄托,才感到生命更加宝贵,才感到末日的可怕。王大夫非常同情她的遭遇,对她的言论并无非议,只能安慰她:“回家后找正规大医院治疗,并非完全没有希望。”两天后的一个早晨,列车到达昆明站——终点站,随着汹涌的人流挤到检票口,刚走出站不远,只听到李红艳大喊肚子痛死啦,急着要上厕所,也不等王大夫回答,一溜烟跑过马路,往胡同里跑去。王大夫等了很长时间还不见她回来,只好过马路进胡同去找,果然有一间厕所,自己走进左边男厕小便后出来,问一位刚从女厕出来的妇女,她说里面已没人了。其实,这条胡同的另一端通往一条小街。李红艳自己跑了。王大夫自己一个人,人生地不熟,想不到李红艳是本地人,会自己溜走呢!回到站前广场上发愣,没别的办法,只好买回程车票硬着头皮回京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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