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的丈夫也应该是这样,小夫妻打架,两个人都要先检查自己身上的不足才对。
我医院工会主席又讲,吻燕,我们看问题都应该看到事物的本质,不要见风就 是雨,不要把皮毛当成实质,是不是?
他厂里领导接着说,吉龙光平时在厂里工作,从来也没有发生过打人的事件, 凡事都彬彬有礼,工作也非常认真负责,很得大家的好评;怎么会发生无缘无故打 妻子打女儿的事?我们都不大能理解,但是今天我们相信火吻燕同志说的都是真话。
她身上一个多月来,还没有褪尽的乌青块,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们组织关心不 够,真让火吻燕同志受苦了。再说吉龙光同志态度粗暴动辄打人,虽然很不应该, 但是都起源于芝麻绿豆的小事。都是属于枝节问题。但是这枝节问题在当前也不允 许发生,同志间还讲个友爱,更何况夫妻之间?是不是?
我单位的工会主席是个胖胖的五十多岁的女同志。平时在医院里很有威信的。 她语重心长朝我看了一眼后说,吻燕呀,我们中华民族的美德有一条就是小夫妻之 间要相敬如宾、举眉齐案白头偕老;今天我是作为一方的组织代表到庭的,但是就 年龄上来说,我也该是你们的长辈了,作为长辈,我自然不情愿看到你们小夫妻分 手、小家庭拆散的悲剧……
双方组织的另外一些人便马上附和着讲,是呀是呀,大家和和睦睦有多好,拆 散一个家庭容易,建立一个家庭就不那么容易了……
我的工会主席接着又说了,吻燕,我看这样吧,我们组织上的人,第一次出面 参加你家庭矛盾的调解,我们想请你再给他一次改正的机会,怎么样?
这时我的头脑里一片麻木。
只有一个倒霉的念头在我的一片麻木中冒了一下:她们都是我单位的领导,她 们的话我如果不听,等下次加工资时,我的工资不是又要落空了吗?可是变成话儿, 从嘴里说出来,却成了:吉龙光讲过,他要杀我的姐姐,还要杀我家的其他人……
记得我的领导又讲,火吻燕,你别怕,有我们组织在呢!他不会的。再讲,如 果你们两人和好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听我们的话,没错的。
他厂里的领导也七嘴八舌地表示着同一个意思。
我那主席接着说,火吻燕你再忍一次,七八次都下来了,一次算啥?看在我的 面子上,无论如何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吧!现在双方组织的人都在,如果他再如以 前一样,那就干脆——离婚!而且如果有下一次的话,就不要再通过法院解决了, 我们给你办,怎么样?
他的领导也说,对!对!再忍最后一次,吉龙光你听清楚了吗?!你再对吻燕 不好,我们就不帮你了,我们双方组织出面给你们办离婚……
话说到这份上,我吻燕还有什么话可以辩说呢?
如果我真有话说出来,我想在场的那么多人,肯定不会放我,也肯定会有办法 来对付我的。
最后,我想了想,决定给我单位领导以面子,决定听组织上人的话。他们把话 都说到根子上了,如果有万一,都可以不通过法院我们分手,我还怕什么呢!我同 意了,咬咬牙再忍最后一次吧。
记得法官最后对吉龙光说,你既然不要求离婚,第一,你要真心诚意地悔过, 向妻子火吻燕赔礼谢罪;第二,你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保证以后绝不动手打妻子 和女儿;第三,你要保证在家中绝不首先挑起矛盾;第四,你要孝敬长辈;第五, 遇事不称心,一定要好好与妻子商量,绝不准做出犯法的事来;第六,去火吻燕娘 家领回妻子,家庭生活维持分居前的状况。
年轻的法官还没有把结案的话讲完,法庭里已是喜洋洋一片了。在座的人几乎 个个都眉开眼笑。
我想他们都是为了我的事而来,当然也是为了我而笑的。
然而,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真的。笑不笑得出来倒无所谓,我只觉得我似乎 又要回到那个人间地狱了!而且这是我自己答应回去的,我知道娘家的人,从此再 也无法救助我了,我的心里一派悲凉……
这一场话说下来,整个气氛都变了,当事人纵有再大的火气也会给浇灭。调解 确实是一门艺术,这话可一点儿也没错。
婆婆心妈妈嘴,能营造一种叫温情脉脉的情境,能构筑一种理想状态的时空。 调解人的意愿无疑是好的,调解人的方式方法,无疑也是优秀而卓有成效的,调解 的结果,在当时自然也是极其理想的。
由于当时双方受传统思想的影响,都竭力回避了问题的要害,使日后的事情内 部埋藏了致命的祸害;另外由于调解者过度的理想化意愿,掩盖了某种可怕的苗子, 同时也阻塞了当事者合法解决问题的通道,使一起原本可以缓冲的民事矛盾,最终 激化成了一起严重的恶性刑事案。
素有“东方一枝花”之称的人民调解,确实是无以数计的中国百姓们的福音。 但是凡事都讲究一个分寸,过了度,就走到事物的反面去了。
在父母姐妹弟弟亲戚们的惊诧、哀叹、栖洒惶惶、忐忐忑忑的感慨声中,我再 一次被他接走了。
说实话,当时,我的心里总有一种人世不再的可怕的预感。
我当夜就重温了他“吃茶”的痛苦感受。
在往后的一些天里,我想双方的领导肯定都不会知道我的现状的。
不出几天,一切如旧。而且现在的他无论在手段上还是在气焰上,都比过去更 甚。
我的乳头被他拧裂,鲜血直淌,疼得我眼前金星乱冒,伤口还未收血时,又遭 他捏、拉、咬、烫;女人的暗处更是被他抓得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他大概一定是有病了,竟发展到不让我穿衣休息。随见随剪、随撕。我含怨含 恨,把被撕坏的胸带内裤,再一次带到我医院,藏进那只谁也不知道的更衣箱里。
我忍着,我只想等到女儿长大给她看一看,妈妈为了她受了吉龙光的多少苦。 他“喝茶”的意思,我一点也不夸张。就是不管白天还是黑夜,想喝就随手拿 起来喝一口的意思……我想他不死,家里总要死人的!还不如先让他走了再说。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天是1982年10月13日。法院调解后的两周。
体质本来就弱的女儿这天又发烧了。
至傍晚时,稍退了一点,我就叫她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一边把温度表放进她 嘴中量体温,一边就给她讲故事。大家都高高兴兴的。
突然女儿拔出体温表小声对我说,妈妈,大灰狼回来了!
女儿在背地里一直唤他——大灰狼。也从来没人教过她。
我说你怎么知道的?
她说我已听到他自行车的声音了。
说时迟,那时快,吉龙光真的回家来了。我们原先快乐的气氛立时荡然无存。 他进门后,就朝着女儿大声说,你为啥不叫我?
女儿拔出体温表,与他错开目光小声说,我没有看见你。
只听“哐”一声响。
我回头,只见女儿连人带凳子,已被他一脚踢到了马路的对面。
我发疯一样冲过去,抱起女儿。这时,体温表已经碎了,水银流到了小人的嘴 中……我真恨不能与他拼死算了,这日子叫我怎么过!?
无奈,我只得先抱女儿火速去医院灌肠抢救……
我回来冲他说,你为啥要对小人发这样大的火?小人在生病,高烧还没有退尽 呀。
他火燥燥地说,我就要打在她的身上,痛在你的心里,啥人叫你昨天夜里介 (不愿意)不情愿!
我说吉龙光,你在法庭上的保证,都是放屁是不是?!我要与你离婚!
他说,我老早对你讲过了,我从结婚开始,就没有想到过要离婚!你再到法院 去,你当心,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他的这句话倒提醒了我,我立时——恶从胆边生!
其实,这句话他平时一直是挂在嘴边的。按我以往的想法,总是我被他弄死。 弄死了留下女儿怎么办?想到这些,我心中总是哀哀的,满眼绝望和无助。
我真的从来也没有想过——我去弄死他。
这一天的这一刻,我想我为什么不好先动手呢?
自从这一刻开始,我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满脑子在想如何去谋杀他。
记者你问为啥不去办第十次离婚?因为我已经绝望了。
一方面是我恨自己,被人家几句好话一说,又没有离成;再方面是吉龙光这个 人怪,出尔反尔。上次离婚把他弄火了,我知道如果我再提这事,早晚得让他弄死 的。
记者你说不一定?那我就再讲个事你听听:吉龙光这人不知是生着什么心眼。 做事是很绝也很莫名其妙的,他真会说到做到,这点我真怕他。有次他在家里桌子 上切西瓜。我说这只瓜不红,大约不会甜的。他板着脸说为啥不甜?
我说不甜就不甜,颜色不对么!
他将刀刃朝天放在桌上,并用一只手放在刀刃上。说你敢再讲一遍不甜,我就 用右手将这只左手在刀刃上敲下去!
我不信他那一套,就说了句:不甜。
但见他真的就一拳头敲了下去,顿时鲜血四溅,惨不忍睹……害得我奔急诊寻 医生,忙了好一阵。真是像有神经病似的。
还有一次在大白天。我正来例假,量很大,人极不舒服。他这人不抽烟不喝酒。 坐在椅子上看书。一切都好好的。其实我真愿意他嗜烟又嗜酒,这样说不定他心有 旁顾而稍有收敛。忽然,他搁起书本又要“喝茶”了。
他“喝茶”的意思,我一点也不夸张。就是不管白天还是黑夜,想喝就随手拿 起来喝一口的意思。
我说我是人,不是富生,你能否行行好,把我当一个人看待,好吗?
他说你情愿不情愿?
我说我不情愿。
他说,好。你不情愿,我就给你看颜色。你每次总是不情愿!
我不睬他。忙着手里拆女儿的旧毛衣。
不一会,我就听得“咣当”一声脆响。刚想到灶间看,只见他正走来,并用手 指指一侧裤腿缝说,喏,颜色在这里!
我低头一看,吓得我心惊肉跳!他穿在身上唯一的那条羊毛料子裤、及里面穿 的尼龙裤、还有棉毛裤平脚裤,都已被整整齐齐烫开两道宽宽的呈三角型的大缝, 连里面的大腿肉都已被烫焦,发出一股焦臭味来。原来他是用烧红的火钳烙在自己 的毛裤外烫的。
我无话可说,我算是“服”了他了……
记者,光这两件事,就够我胆颤的了。早先我姐姐正怀双胞胎时,也是为了我 受他虐待而帮我出气,他就扬言要杀我姐姐,说“一命抵三命!”我怕他万一到某 一天就“说到做到”了呢!我想他不死,家里总要死人的!还不如先让他走了再说。
自那天后,我想先下手为强!我一个人想过许多许多办法,都不成。他人长大, 又有力气。万一砸了,弄得不好我反而先死。
事情也凑巧了,有天我在灶间做饭。
隔壁阿婆对我说,她家小儿子扁桃体发得很厉害,怎么办?
我说那好办,吊点红霉素就没事了。
老人讲,没医生认得,怕没那么方便吧。
我讲,那我写个条子,你马上去我们的医院,叫医生打吊针滴液就是了。
(可怜的老人连做梦都不会想到,她的宝贝的小儿子,因此刻开始的交往,而 将蒙受一场——生死的劫难。老人家万万没有料到祸首却恰恰是我。)
到了第二天上午,老人进门高兴地开口就谢,说那条子管用,现在儿子的烧退 了。到了下午四点,老人二十五岁的小儿子再次进门来谢我。见他们这样客气,我 倒不好意思了,就请他进来坐一会。
他坐下说,老是听到你家小人在哭,真可怜。你男人为啥要这样打人呢?
我无话可说。吉龙光这样的作为,天长日久,街舍四邻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又说,这样蛮不讲理,你怎么会嫁给这样的男人呢?换了我,离婚离不掉, 打也要打死他!
我打不过他。
打不过他,就毒死他。
怎么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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