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像一只迷途的羊羔,看见了手里拿着根缨鞭的牧羊女一样,情不自禁地跟在她身后。不知跟了多久,总之少女林小如背包上的那只流氓兔就是他的路标。在跟踪林小如的过程当中,张阳甚至想把自己变成那只流氓兔,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天天趴在林小如的背后,天天欢快得意地跳了。林小如已经逛了至少二十家路边商场了,却没购买任何物品。最后她在马路边买了一盒冰淇凌。张阳远远地看着,觉得她吃冰淇凌的模样真可爱:鼻子尖上似乎还沾了些奶酪,她本人却浑然不知,还东张西望的,吃得津津有味。
走了两三条街,她似乎发现了不远处老是跟着自己的张阳。一开始,她还故意若无其事地吹了吹口哨,然后就一头扎进马路边的公共厕所,半天也没出来。“她可能被自己吓坏了。”张阳想,于是就转身离开,停在一个更远的地方,等她出来。
好半天,她终于像条憋不住气的小鱼一样,从厕所里游了出来。左顾右盼了片刻,最后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并得意地笑了笑。然后她继续朝前走,这回张阳吸取了教训,他把自己骑的山地车锁起来往路边一扔,然后还特地买了副塑料墨镜,而且只是远远地跟着她。
当走到一条街道的拐角处时,前面的 小女生忽然就没了影子。张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可恶的车流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气鼓鼓地低声嚷嚷着,要一脚踢碎所有的汽车和障碍物。恰恰就在拐角的地方,少女林小如却猛地一下跳了出来。她捋了捋自己的衣袖,露出一截子白白的手腕,她瞪圆了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还把双手叉在腰上,威风凛凛,恶声恶气地威胁张阳说:“你再跟着我,看我不揍你!”说完她还示威般地向张阳扬了扬自己的那个小拳头。
那个架势还真的把毫无防备的张阳吓了一跳。然后他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一样,低声嘟囔着说,谁说我在跟踪你了,这条街道又不是你家的。说完这句话后,他就慌慌张张地把自己投放进热浪翻滚人潮拥挤的大街上,装模做样地走了。
回到家里,他谁也没告诉。只是精神焕发地纠缠着网虫章辰,嚷嚷着要学弹吉他。后来在弹奏的学习过程中,又嫌章辰教的太慢,一口气从书摊上搬回来一大撂有关吉他弹奏的小册子,分别是‘吉他十日通’,‘吉他入门’和‘吉他速成小法’等等。
后来得知了张阳正暗恋着一个中学女生的事实之后,杜亮跟章辰的看法获得了难能可贵的一致,那就是:结果,绝对没有好下场!张阳骂骂咧咧地说,**你们懂个*。
恋爱尚未成功之前,张阳把自己弄得像条非常神秘的小虫。总是躲在章辰和杜亮的眼球之外,在那所中学里进进出出。而且他的吉他也居然很快就无师自通了。看来那些二流音乐家们出出来的东西,比一些二流文学家们写出来的东西要实用,要实惠。
有天夜里,孤独而神秘的小虫觉得自己在吉他领域可能已经功德圆满,于是扛起吉他,爬到少女林小如的寝室楼下。那天,他唱了很多忧伤而挚烈的校园民谣。在这个一切观念都已经彻底更新的年代,他还用这么古典老套的方式向林小如示爱,真是难得而不多见。在楼底下面,张阳想,唱完这最后一首旋律有些悲伤的歌,就准备离开了。当他反复唱到‘你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的时候,因惊讶而沉寂了很久的女生寝室楼里,终于向起一阵阵激烈的掌声。
少女林小如打开窗户,朝他的头顶扔下来一大把硬币。有几枚滚进了下水道里,但很多都准确地落在张阳的头上。最后硬币纷纷蹦向地面,声音奇特,像随风响起的风铃。另外有个女生,因为情绪激动得无法控制,居然神经错乱般,将一盆洗脚水‘哗’地一下,由窗口泼向歌唱者。于是张阳顿时成为一只惨糟水祸的落汤鸡。
出乎章辰和杜亮的预料之外:结果张阳在沦为落汤鸡之后却变得分外美好--少女林小如旋风般地冲下寝室楼,用香气扑鼻的手帕帮落汤鸡抹擦头上脸上以及身上的洗脚水。悲剧,闹剧,戏剧,滑稽剧,无论是什么样的剧情,总之,凡是男人,基本上都需要温情的认领。而张阳却非常,非常,非常的感谢那盆从天而降的洗脚水。
沉浸在少女林小如温柔的光晕里,张阳觉得时间过的飞快。从夏天到秋天几乎是眨了下眼的工夫。而那个秋天,杜亮的鸡店理所当然地也被条子们贴上了封条。之后的鸡店老板闻风而逃,并惶惶不可终日。还是他的油条商爸爸出面摆平了此事:依旧用些许的钱财开道,替宝贝儿子从当地法院买了份另案处理的‘刑事豁免’通知书。
张阳也早已经跟黑社会挥手告别了,在得到林小如的爱情之后。现在,他是一名靠手艺吃饭的汽车修配厂工人。女友林小如是个富家独生女,每次从父母手里领到一笔可观的生活费后,她都会分出一部分交给男友张阳。杜亮因此常常讥笑张阳时来运转,财色兼收。而实际上,那些钱,张阳分文未动地将其存进银行。只要有温情存在,豺狼也可以变成绵羊。面对林小如无微不至的关怀,张阳知道自己已经获得了一份最最纯洁的爱情。他不断地自我鼓励自己:好好工作,只食其力。他这样想,等林小如考上大学之后,再等她毕业。然后他会娶她---用自己的钱,然后和小如生儿育女。
每次想到这么美妙的将来,年轻的汽修工人浑身上下就充满了干劲。因此工作得十分卖力且出色。以至于那个大腹便便的厂档委书记,已经三番五次地下车间表扬起他了。最后一次,书记表扬张阳的时候,还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蔼地说,小张啊,过几天市里电视台要来我们厂搞专访,思前想后的,我觉得你就是一个很好的题材。言下之意,就是准备将这个迷途知返的失足青年,像大众媒体包装当红歌星那样隆重推出了。是啊,劳动光荣,犯罪可耻。父母学校少管所都没有教育好的孩子,现在被伟大的工人阶级熏陶,并教育好了。张阳处于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里,认为并不是汽修厂转变了自己。是林小如!是爱情。最后他想起了那盆从天而降的洗脚水,对,洗脚水的功劳绝对不可抹灭!
书记并没有骗他。几天后,市里的确有几个男女记者模样的人走进了厂里。他们跟在书记和厂长身后,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有个记者的肩膀上还扛了架摄象机,正四处搜寻着一些可以入镜的画面。那一刻,张阳腼腆的像个小姑娘。心也跳的非常厉害,跟女友林小如接吻时的感觉不相上下。以至于握着活动扳手的手心里,已经沁出了许多该死的汗液。一枚生锈的螺丝似乎也故意跟他过不去,始终拧不下来。最后他气得用扳手用力向螺丝磕了磕,声音很大。那群记者和摄像师走过他身边的时候,有个年轻的女记者,看见他那么副蠢相,赶忙用手帕捂住自己的鼻孔。从那架势看上去,好象修理工张阳是堆气味难闻的狗**。
当晚播放本市新闻,一无所知的张阳还兴冲冲地通知了许多朋友。可是除了解说员的面孔和一闪而过的厂房之外,他没看到任何东西。那天晚上,新闻节目播音员说,本季度我市工业领域的经济综合指数上升了47.8%,农民存款额提高到一千四百万,以上新闻是某某某与某某某负责播送的,谢谢收看。
接下来播放的就是本市本月内在扫黄、扫毒和扫黑领域内的伟大成绩。倒是掮客杜亮的理容店很抢镜头,很多镜头都是在他的两个理容店里抓拍出来的。一些衣冠不整的票客和支女们分别上镜。其中的一个镜头让张阳感到很是开心:一个坐台小姐似乎看见记者的摄象机正对准了自己,慌乱中她举起自己的三角短裤把脸先遮了起来。但马上又意识到下半身好象也是一丝未挂,又赶紧用裤头捂住下面。那个镜头只是那么一闪就过去了,却使得张阳感到非常解闷。最后他忘记了自己没有成为劳动模范的不快。第二天,等他把这个可笑的扫黄镜头,汇声汇色地告诉了章辰的时候,章辰才知道杜亮的理容店业已惨遭重创,并哈哈大笑。
秋天刚刚来临的时候,跟人类发展史差不多,一开始,它也总是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爬行。那时候的天气依旧有些炎热。联大学生单刀在打给舅舅章辰的电话里,以一种毫无商椎的语气说,小雅下个礼拜要来黄山,你必须去车站接应!说完他就挂了电话,让电话这边的章辰,觉得外甥的这个玩笑开得似乎有点过火。
站在那个夏天的脚板底和秋天的头顶上,章辰深深陷进互联网,并苦苦地纠缠着一个他并没见过的女人。那个女人叫毒药。那段时间里,对现实生活,对整个社会,他愿意丧失所有的触角。别人所有的剧情都与他无关,而在键盘上,他才稍微有点活着的感觉。毒药在另外一个遥远的城市里。每天都向他讲述着一些新奇的事物,譬如‘我坐在半空中的云端上,终生凝望着你’,又如‘天堂里我有一座玫瑰雕花的城堡,等你来陪我居住’。章辰就那么痴痴地陪她坚守在网络里,直到外甥说:小雅来了!他才恍如做梦般惊醒。之后,就看见窗外正缓缓飘过去一两片枯黄的树叶。
小雅比单刀居然还高一届。她来的第一天晚上,章辰带她去参加杜亮替她所谓的接风酒宴。路上她告诉章辰说,单刀跟阿九已经白白了。“其实一点也不能怪阿九,要怪应该怪我。我喜欢单刀,并不是因为他家有钱。”就这么简单。她说这个话的时候,甚至还用胳膊拐捅了捅章辰,说,你可别吃醋,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章辰麻木地笑笑,没有说话。
那晚酒保还没开始上菜,杜亮第一次看见联大女生小雅,差点流出了口水。他当着小雅的面,夸张地踢了章辰一脚说:“**章辰!这么漂亮的眉眉,你还不快给我介绍介绍?”小雅礼貌性地站起来,说,我跟章辰只是普通朋友。说完就客气地告辞,说谢谢你的款待,可我现在身体忽然很不舒服,章辰马上楞在那里,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章辰只好站起来送小雅,杜亮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凑到章辰身边,小声说对不起章辰,我不知道她脸会翻的那么快。要不这样吧,回头我再给你找个比她更风骚的小姐?章辰头也不回地离开。那天他不想跟任何人说任何话。城市的深处,杜亮看着章辰和小雅远去的背影,学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主人公的腔调说,白痴!
对爱情的选择,章辰开始倾向于半年前张阳的那种态度,无可适从。没过多久,他收到已经悄悄回去的小雅寄来的一封平信。看得出来,那封信是小雅用一种急匆匆的姿态给自己写的,字迹潦草,无力,而且信笺上的杠杠和圈圈比较多。她说,奇怪,自已经学了将近四年的中国法律,却始终没弄懂什么叫瞎弄。另外就是,禁不住青春期荷尔蒙的律动,她现在已经跟单刀住到了一起。信中她告诉章辰说:我们三个人之间互相爱着的成分可不多,陌生的城市里有着太多汹涌而来的欲望,使得她无可躲逃。然后她这样解释:我需要的,仅仅是一个黑夜里能时时给我身体以温暖的男人而已。她劝章辰千万别用任何道德的字眼来定位自己与单刀之间的关系。信写到这里的时候,出现了许多杠杠和圈圈。章辰忍不住好奇,就拿起信纸,对照着台灯的光线,想辨认出隐藏在那些杠杠和圈圈下面的内容。
终于辨认出了一个大概,然后章辰在台灯下剧烈地晕眩了一下。随后他的嘴角浮起一抹无法定义的笑容。凭着直觉,他认为小雅是个绝对诚实绝对坦率的女性。可那个隐藏在杠杠与圈圈之下的内容,却重重地撞了他一撞。小雅准备告诉他,因为联大招待所的那个疯狂的春夜,她居然可怕地怀了孕。幸亏自己发现的早,否则还真是个荒谬的笑话。但就是这些内容,小雅却用笔墨覆盖了起来。因此,看得出她在写这封信时,心情是比较矛盾的。信的末尾,她特别强调,此信不用回复。因为她马上就快毕业了,尽管大学的最后一年是最为轻松的,没有考试,没有作业也不必早起,但她却根本就没有任何心思再来写信。
看完那封信,章辰感到极不愉快。显然,这不是一个好消息。他甚至对这封信产生了很多奇怪的想法。他想忘记那些内容,尤其是那些圈圈杠杠底下的内容,就像小时侯写错了作业,他不愿意用橡皮擦掉,总是撕碎练习本一样。事情发生的毫无道理,从一开始就是那样。于是他很快撕碎那封信。最后他站在镜子面前,对着镜子里的那个人问:“你**怎么可以笑?”镜子里面的人也是这样问他,你**怎么可以笑。他觉得这个问题难以回答,索性挥拳砸碎掉那面镜子。
后来他总喜欢在互联网里询问一些学习法律专业的网友,他想知道各国法律对胎儿生命的解释,他问他们:女人身体内,那些尚未成型的胎儿,到底算不算一个生命?网友们感到很奇怪,而且给予的答复也都显得特别模糊。
以后的几天里,章辰老是坐在张阳家的阳台上。从上往下看,楼底的人们行色匆匆,面部表情千奇百怪。阳台上有张红木椅,这是张阳的爸爸死与车祸后,他的子女疯狂洗劫活动中少数几个没洗的物件之一,大概这也是张阳的那些异姓兄弟姐妹们所不屑的物件。据说是张阳祖上遗留下来的,笨重而且伤痕累累,故而幸存下来,但却颇有历史价值。坐在那张红木椅上,章辰常常不断地入梦。飘摇在梦里,他总能看见张阳的爷爷,或者张阳的爷爷们的爷爷。他们骑马,佩剑,画画或者吟诗。醒来后他不禁对张家的祖先们感到萧然起敬。于是就跟张阳说起自己的梦,张阳感到很奇异,就问他,是不是等我以后老了,在孙子们的梦里,我也会骑马佩剑画画吟诗?可我哪有心思去折腾那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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