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起床,章辰有些头疼,又有些感伤。小雅在床上向她侧过身体,让他帮忙自己扣一下内衣上的扣子。外面单刀阿九已经在敲门。小雅顿时显得很是慌乱。慌忙飞快地穿衣套裤,连内衣的扣子也随它散在那里,还红着脸催促章辰动作也快点。那一刻章辰觉得相当尴尬,心想这都什么跟什么,明明不可能不应该甚至不值得发生的事情,为什么偏偏总是由不得思想控制的照样发生?或者这就叫逃却逃无可逃?小雅穿好衣裤后,用手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去开门之前,还抽空伏在章辰耳朵边说了句话。她开玩笑般地说,瞧咱们俩慌的,像是潘金莲在跟西门庆偷情一样。
“后来小雅常常说起过你。”放了暑假,外甥单刀特地向舅舅这样提及联大的女生小雅。那段时间章辰依旧在自己的小房子里写着那篇没头没尾的小说《我们逃吧!》。“她还说你跟她说过,等她一毕业,你就带她去云南丽江定居是不是?”单刀一边浏览着小说情节,一边头也不抬地问章辰。可章辰怎么回忆也回忆不起来,自己以前到底有没有这样对小雅说过?设若自己的记忆没有偏颇的话,那么,这个外甥的同学,联大女生小雅岂不等于在胡言乱语?
“完了完了,我**算是完蛋了。白白活了二十多年。幸亏爹妈死的早,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向他们交代。”张阳在广州呆了几个月,现在*滚**流地跑了回来。“那里哪是我蹲的地方!遍地都是流浪汉,遍地都是野鸡,遍地都有黄金又**遍地都是断头台!”
刚到广州,人生地不熟的。张阳果真如同小弟杜亮所说的那样,像条土鳖。傻兮兮的一口气相继被五家职业中介所骗去若干盘缠。“我操!那哪是帮你找工作呀?那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地抢你口袋里的钱。”紧接着,一些维护着一方治安的警察、防暴队员、小区保安以及派出所的便衣,公安局的条子也相继濒濒地耗上了他。“见到我这样傻逼兮兮的外地人,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冲上来就拎!”前前后后的,张阳被那些人拎了十来次。最后一次拎住张阳时,硬是强迫当时还是普通盲流,也还算是个良民的张阳上缴人民币五百元整,并扬言说,否则就送你去大尖山强劳。
“那一次,他们直接把我关在流花火车站派出所的一个大铁笼里!长达48小时。章辰你不知道,那个铁笼跟动物园关野兽的铁笼一模一样!里面关满了衣衫褴褛的外省男女。有炒火车票的,有兜售盗版黄盘的,有抢劫盗窃吸白粉的,有老有少有鸡有鸭,总之什么都有!可我什么都没干哪!他们说我没边防证没这个没那个的,操!就差没说我没绿卡了。我当时就**不交钱。我就不信那个邪,除掉台湾,现在全中国都已经解方了,广州又不是白区,我怕个球!”
结果张阳固执地跟那些警察较劲,心想,你总不能把我长期关押在这里,我得吃得喝得拉得撒。可是到了晚上,铁笼外面的那些警察就像已经忘记了铁笼里面关押着的每个人一样,他们笑嘻嘻地用广州白话互相道别,互相说再见再见的,说着说着就下了班。接着就有来上夜班的警察,对他们更是不理不问。里面关押的一些人开始骚动,有几个似乎经常经历这类场面的家伙,开始趴在铁笼的栏杆上,向新来接班的阿sir热情地打招呼。
几个票贩子在凑钱,准备先出去一个,然后再谋解救其他同伙。经过交涉,终于出去一个。于是笼子里面的一些人开始长叹短息起来。到了夜间,张阳感到有些饿,就蜷缩在铁笼一角准备睡觉。没有其他办法,他只能以睡眠来跟饥饿对垒。但在半夜,一种哗哗的声音将他从睡意朦胧的状态中弄醒,原来同笼的一个中年妇女,竟然蹶着个白花花的*股,蹲在离他头部只有一米的地方小解。一股子**液的味道,把他难得的睡意全部赶跑。张阳只好坐起来,掏出根烟死吸。他甚至有些想念远在故乡的杜亮和章辰。于是有点后悔,或者真的不该单枪匹马闯到这个外表非常繁华的南方都市里来。
第二天,张阳隔着铁栏杆,看见许多警察当他们这些盲流的面,也不避嫌,就在办公室里分红包。当下心想,要是以前自己没瞎闹,相反却好好读书的话,说不准自己也是个警察。设若那样的话,自己也可以像笼子外面的那些警察一样,坐镇广州火车站,闭着眼睛瞎抓一些外省盲流,也就可以大把来钱就地发财。
几个月后,张阳跑了回来。回来第一天,章辰在本地一家名叫白云楼的小酒馆给他洗尘。张阳一边喝酒一边闲谈起自己在广州的经历。言语当中充满了对现实生活的愤懑与无奈。
酒至中途,杜亮才急急赶到。向两人一个劲地抱拳作揖,说公务繁忙公务繁忙,失礼失礼,抱歉抱歉。等他刚落座,裤腰上的电话就滴玲玲响了起来。杜亮最近新开了一家理容店,电话是店里一个小姐打来的。杜亮一边接电话一边向章辰和张阳苦笑,说没办法,女人现在就是我的衣食父母,得罪她们就等于砸我自己的饭碗。
杜亮从北京回来之后,对爱情两个字恨之入骨。身边的“马**”也几乎是三天一换,到后来索性转行,挤进了本地的**行业,一杆旗,他开了两家理容店。名曰理容,其实在他店里的那些小姐,有的连正规洗头的事情都做不来。她们每天只是依在店堂门前磕瓜子,或者吃话梅,对每一个进来的客人表情暧昧,或者**荡地笑。然后就是陪客人吹牛,最后上床。所得利润,必须与年轻的老板杜亮几几分成。杜亮自己也常常跑出去,替她们拉客源,因为只有小姐做的人次多,他才有更多的利润。以至于后来,年轻的杜亮很快就成了当地有名的老鸨之一,红极一时。
杜亮接电话时,张阳没理会他,继续向章辰叙述着自己在广州的生活。“在那里能够找到体面工作的,至少要研究生硕士以上的文化程度。内地去的不少普通大学毕业出来的大学生,一旦盘缠用完,就跟我们一样,也要流落街头。白天我们就睡在广州电视台的大铁塔下面。那铁塔上面还有个人头马的霓虹灯广告牌。一到晚上,那灯就亮了,上面写着人头马一开,好运自然来。我们则躺在下面,胡思乱想着第二天的生计问题。有个大学生还编了许多民歌,说什么‘下岗大嫂不流泪,挺胸走进夜总会,收完大费收小费,为国争光创外汇。’,还说我们盲流是什么‘我们来自五湖四海,共同命运将我们安排,人民警察喝酒打牌,国泰民安千秋万代。’我们听了就哈哈傻笑。后来那个编曲的小子就悄悄失踪了,好几月后,我在一张大型报纸上看见那小子,乖乖,狗日的居然成了一个非常有名的青年作家!”
向流花火车站警察上缴掉自己身上最后的几百块钱之后,张阳在广州成了一个彻底的穷光蛋。为了弄点盘缠回家,他硬着头皮加入了真正的盲流大军。就在那个冲天挺立的电视塔底下,他认了一个来自东北黑龙江的盲流做大哥。那个大哥一开始对他也很是豪爽,有钱兄弟们一起花,偶尔还从火车站广场带回来个把中年野鸡,让他们一饱**欲。可是后来大哥身上的钱也很快就花光了。于是大哥手下的一些兄弟就自告奋勇,结伙出去抢劫那些外出坐台夜归的小姐。常常也能抢到个三百五百的。抢回来交给大哥一半,其他的兄弟几人各自平摊。有时候抢不到小姐,没办法,他们就潜入广州站台,不分白天黑夜的,看见脖子上挂有项链,耳朵上配有耳缀耳环的,伸手就拉。拉过来撒腿就跑。得手的,基本上可以三五天都不用出去干活,跟兄弟们一起山吃海喝;失手被擒的,也基本上都上了大尖山。反正电视塔下,每天都有新鲜血液自动输入,因此掉下去三个五个的,大哥也并不发愁。
张阳就那样生活了一个多月,几乎每天都提心吊胆。尽管在那个圈子里面,他的年龄并不算大,可问题是,他毕竟在少管所里蹲过漫长四年的劳改。他深知监狱生活的残酷与可怕,所以每做一件案子他都显得特别小心。也因此从来都没失手被擒过。结果大哥对他很是欣赏,有天居然叫他去送一包白粉到某某地方给某某人。那包粉被张阳捏在手里一掂量,足有百十多克。吓得他当时就面无人色。那大哥也没在意,一个劲地催他快些上路。最后张阳将那包粉往大哥怀里一扔,撒腿就跑。好在前几天他也早有准备,开工干活时多扯了一条项链,并偷偷私藏了下来,以防不测可以全身而退。那天他一口气跑到三元里,找了个平时较为面熟的毛片贩子,以每克60元的低价,将那条私藏下来的项链买给了他。为了躲避大哥的耳目,他不敢从广州买票回家,就又连夜打车到东莞,最后从东莞坐火车跑了回来。
第六章完
恭小兵2002年11月定稿于徽州
那天的啤酒越喝越没劲。白云楼年轻的女老板对顾客张阳的南下故事却颇感兴趣。且时不时地过来为阳哥斟酒。那个在广州被一包百十克重的白粉打败的烂仔,回到小城却依旧是人见人怕的阳哥。
“我**这辈子算是完蛋了,连包白粉都不敢送!”广州的那包白粉和白云楼的一些啤酒,使得张阳总是没完没了的叹息:“看来我只配做一条毫无出息的地头蛇。”
“好了好了,我们还是到‘美少女迪厅’里去找几个免费的马**过过瘾吧。”杜亮不大耐烦张阳的长吁短叹。同时,那天中午的杜亮在某个方面,又显得异常高兴,他不住地调侃着张阳和自己一样,再一次沦为了非法分子和无业游民。可是几个月以来,南方都市里的那些惊心动魄的盲流生活,却使得张阳从头到尾对生活都没了太大的兴趣。章辰付完酒菜饭钱后说他下午还要上班,失陪失陪。
到了‘美少女’,四周都是蹦来跳去的男女老少。张阳在舞池里,把自己站得像根棍子一样,他恨不得跳舞就像幼儿园的小朋友拍拍手那样简单。章辰在回公司上班的路上想,这人生里许许多多的烦恼与无奈,总不会因为地点的改变而变小变少。比如张阳,为了寻找到他自己想要的那些东西,什么都没得到倒是小事,却莫名其妙的又增添了更多有关生存的压力。“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化烟萝!几曾识干戈?”他甚至有些理解古代那些醉生梦死的没落帝王们了。他们的心境和眼下的张阳基本上相似:压力太大。很有可能他们就是因为烦恼太多,才懒得上早朝去处理那些烦人的朝政的。
有段时间,张阳迷上了足球。一到黄昏时分,他总要拉上章辰和杜亮,三个人一起,去他们以前就读的那所中学,到田径场上将一粒足球逮到一顿猛踢。“踢足球真**爽!每次进球的那一刹那,就像**!”他还说,要是有八百个美女在观看着你的临门进球,同时发出八百声嘶哑的尖叫,“那就等于进球者同时在跟八百个女人作爱且达到了高潮!”最后他总要情绪低落下来,说,只可惜足球比赛中运动员不能衣果体进球,美中不足。
踢累了他们三人就会找个地方坐下来。有回他们坐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张阳眯着眼睛欣赏着校园里飘来飘去的纯情少女们。跟生活在另外一个城市的狱友半条命一样,张阳开始对中学女生心猿意马起来。那天他的想象力异常丰富和饱满,目送完来来往往无数青春可人的中学女生之后,他恨恨地说,我真想变成一片树叶,或者一粒沙也可以。“那样的话,就可以谈在地下,从下朝上地欣赏着这些纯情少女们的裙底春光!”说完后他哈哈大笑,并当着杜亮和章辰的面,发誓说今后非中学女生不泡。
章辰那段时间里却显得极其消沉。他的生活当中也发生了很多难以预料到的变更。首先是****意外病故。症发初期,他母亲只是略感头疼。便由父亲章大我陪同,去本地一家中医院求症。不想庸医误人,那家医院里有着太多的三流庸医。其中之一的庸医将病人草草号脉后,说是常见性风寒,然后开了大包小包的黄连厚朴田七当归。病人吃掉那些中药后不仅病情毫无好转,相反却更加严重。最后还是病人的二女婿苏总,开始对中医院的签定产生了怀疑。便亲自开着他刚买的私家车,将岳母送至本市另外一家西医院诊断。动用了一些从国外进口来的设备重新签定之后,章家上下顿时乱成一团:原来患者脑袋里,已经长了一颗米粒般大小的良性肿瘤。据一专家分析,那个瘤生长于一个月前。苏总事后推算,岳母脑瘤开始生长的时候,恰恰正在大吃特吃着中医院的那些没用的草药。当下按捺不住,冲进那家中医院,对那所中医院的所有庸医们破口大骂。但更加残酷的现实却终于让苏总没了任何脾气----假如说庸医误人不可谅解的话,那么西医院里的那些手术师们则更为歹毒:他们三下五除二的,就用一个据说是很不成功的手术,将病人送上了西天。像闪电一样,让章家所有人都感到措手不及却无可奈何。
然后就是章辰那个以愤怒著称的四姐夫,那个潜心修炼着诗歌创作的撒水车司机。许多年以来,无端的愤怒情绪、生活的刀、修辞的血以及一些所谓青春的鞭子,将撒水车司机逼进一个诗歌的死角。最后这个家伙逃无可逃了,居然停薪留职了整整两年。躲在自家的小阁楼里,整天致力于一些所谓艰苦的诗歌创作。两年后,此人长啸一声,终于向全世界推出了三本愤怒的诗集。那些诗让章辰看得浑然不知所以。比如:“没了抵抗/我已没了祖国/雇佣兵啊/来枪毙我”,比如“只有没有光/没有脑浆/没有眼睛的蝙蝠/才可以构成,构成/阿基米德的狂想”等等。可就是那些诗,却吸引到了不少以专业著名的出版社挤破了脑袋前来争抢。一些标榜着要将诗歌进行到底的大小媒体也不甘落后。于是一时之间,出版社和媒体搅和在一起互相竞争,指桑骂槐。鸡争鹅斗的,无形中,却将那个愤怒诗人推上了一个连他自己也始料未及的高度。结果诗人的诗集隆重上市,同时也受到了社会上一大批诗歌爱好者的垂青。其中仰慕愤怒诗人才华的女性诗歌爱好者甚众。站在名利双收的诗歌风景线上,愤怒诗人不再愤怒。相反,却整日整夜地周旋在那些成群结队的女性诗歌爱好者周围。像个临渊结网的渔翁---立定崖上,撒网捕捉,老少娘们,一个也不想放过,从此风流韵事不断。章四小姐一怒之下,哭着跑回了没了娘的娘家。章家父子见状,唏嘘不已,却又爱莫能助。
55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