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王向东每个月至少能从厂里偷几十块钱的下脚料去卖,比自己的工资还高,生活自然看见了光明。除了让自己的光棍生涯活得滋润些,富裕的钱都悄悄地存了,在王老成夫妇严格控制他收支的背景下,他觉得要想自立,就首先要有经济实力,所以弄个小金库还是很必要的,至少看见什么好磁带,就不用低声下气地跟老爷子张手了,毕竟也算大人了,这手心朝上的感觉不太舒服,钱嘛,啥时候都是揣在自己兜里腰杆硬棒。 这会儿,秦得利看王向东进来,先用脚勾过一把椅子来给坐,弹出根红塔山来看他点上,才说:“老三,明天歇班有啥安排?” “咋了?有局儿?” 秦得利把大半截香烟朝地上一摔,看得老房直眨巴眼:“妈个勺子的,东区有几个傻儿子跟我叫号儿,说明天晚上到西郊大空场看星星。”看星星就是到露天地里比试一番。 王向东不屑地说:“去啊,如今世界谁怕谁呀!” “够意思!我早就看你够意思!这么着,你明天帮我约几个弟兄,我那边还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到时候不见不散,灭完了喝酒!40块钱一瓶的茅台你们可劲造!就争这一口气!” “等等。”王向东一听这话有些急了,他本来是鼓舞秦得利勇往直前,没料到他还打着自己的牌:“利子,我刚想起来,明天正巧刘师傅给我安排了任务。”说着话,嘴里的烟就觉得不对味儿。其实他真不想跟秦得利这样的人搅乎进一个锅里去,他觉着这种人不值得让他奉献真感情,再说了,东区那帮傻儿子跟自己有啥关系啊,犯不着跟人家拼命。 秦得力一听,马上灰沓了脸,深受伤害似的挥挥手:“得,得,老三,你也甭找辙了,算我看走眼了,就当我刚才放屁呢行吧。唉,我算看出来了,有烟有酒多兄弟,急难何曾见一人呀。” 王向东脸上一热,来了情绪,道:“利子你哪来那些闲淡话?不就打架吗?你定个点儿,我按时到,包准是招之能来,来之能战,还他妈战之能胜!”秦得利细眼一眯就乐开了,说刚才我跟你开玩笑呢,就知道三弟你准不拉场,那就说死了,明天晚上7点半,解方桥头聚齐,完事儿了咱上群英搂饭庄。 老房才说了句“刚过了几天好日子”,意思是要劝劝秦得利,半路上就被秦得利拦住:“打住,房大爷您也甭说那把儿嫌的话了,告诉您吧,就是因为刚过了几天好日子,才得加倍珍惜,不能让地痞流氓再把咱工人阶级给叫雌啦!这个仗必须打,打的是个精神!” 王向东叫他一往高层次上带,也坚定了决心:“对,这是两大阵营的斗争,我也豁出去了,明天就是不谈那个对象,也要上战场!” 秦得力说什么什么,你明天谈对象去? 可不咋的,你以为我找辙不帮你呢?说有事就真有事嘛,我是那随风倒吹泡泡的人么——王向东想起刚被秦得力抢白的话来,抓紧找补起来,一脸的正气。 秦得力说那你还是谈对象去吧,对象重要,真的。王向东再慷慨,表示上火线的决心已定,秦得力却说什么也不答应了,他说不能为了一场架耽误了三弟的终身大事。 王向东说利子你瞧得起弟弟不? 什么时候我都高看你一眼。 那就成了,不就7点半解方桥吗?你甭管了。
乱马卷一:荒唐岁月(1958-1978) 第二章-03相亲,大会战
刘师傅的家蛰在一座小四合院里,向阳的两间,院落里除了两棵老榆树,红艳艳开着不少资本主义的鲜花,几个邻居的孩子在叽叽嘎嘎闹着,知了声声叫着夏天,阳光普照,万里无云。 按要求,王向东到得早,直接进去,先把一兜水果两瓶酒靠墙放了,喊师父师母,老刘两口子笑开了脸,茶水已经用个“艰苦奋斗”的大茶壶沏得,烟和糖果也都备好了,在小炕桌的托盘里放着。王向东正正自己的窄领西服,问:“师父,这身行头咋样?过关不?” 刘师母先笑道:“过关,过关,精神着哪。” 老刘也骄傲地笑道:“我说啥了,就我这徒弟,除了黑点儿是抱憾,就是不穿衣服也拿得出手,我要是有闺女,还轮得上别人抢码头?”当即被老婆笑打了一下,一旁乐着抽烟去了,王向东也谦虚地说:师父你又夸我。 师母看看窗台上的小闹钟,急道:“小红快来了,三儿你准备得咋样了?哎我说老刘,那些注意事项你都给他讲清了没有?”王向东说:“放心吧师母,不就是人家孩子觉悟高,思想进步,怕我根正苗歪,要我说话时候能捏就捏着点儿嘛。” 这里话一出口,那边的老刘先笑得咳起来,一口烟喷得污七八糟:“王八羔子!”刘师母恼道:“跟你学不出好来!金疙瘩都得叫你教成土豆。” 王向东说:“听说那女的也属狗,我们要结了婚,还不让人喊狗男女啊?”师母一笑骂,他又说:“她生日还比我还大几个月。”老刘说你小子命好啊,女大知道疼人,不象我净受气,好好珍惜吧。 正说着,外面有人声,屋里两个老的都兴奋起来,说是“来了”。王向东也有些紧张地起了身,向门口看。 迎进来一个姑娘,中等身材,胖瘦适中,鼻子眼儿的长得也基本周正,就是那档代表j水英式的托耳短发让王向东胆寒了一下。本来她的名字曾使他有过温暖的联想——陈永红,“永红”叫他想起了“永红副食店”和米彩儿,甚至米彩儿身上的淡淡的茉莉花味。 客气着坐下,老刘两口子走走过场,互相介绍了,陪着闲扯几句,就推脱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话题,先溜了桌,到外面凉快去了,让两个年轻人交流学习共同进步。 王向东本想争取主动,不料陈永红棋先一步:“听刘姨说,你刚写了入团申请书?”王向动说是,姑娘轻笑道:“追求进步是我们年轻人的标志,我四年前就入了团,现在已经写了入档申请,你要抓紧啊。”王向东心说“那你比我牛逼多了”,脸上只是笑,笑得姑娘红了脸,目光也腼腆下去。 王向东本来想猛烈地开开姑娘的玩笑,把这挡子好事给搅黄了拉倒,这时多看两眼,发觉陈永红腼腆下来居然是有几分姿色的,心里也就有些活动,不忍潦草,并且觉着和她独处一室也有了愉快的感受,当时想:米彩儿不知怎样呢,不如先找个垫背的吧,反正闲着也是无聊。 于是就说自己经常参加团组织的活动,时刻准备着为供产主义事业奉献终身呢。陈永红说那你思想还很端正嘛,又感慨道:咱这一代是幸又不幸啊。王向东说我不同意你这观点,咱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有什么不幸,多光荣啊。陈永红沉痛地说:可惜叫万恶的“四人帮”给耽误了青春,上学时候嘛也没学到,光知道背语录喊口号了,现在档的政策好了,咱可要珍惜啊,只争朝夕都不成,得一分钟当十分钟用,刻苦补习科学文化知识,将来的社会主义建设需要的是货真价实的人才。王向东深以为是,感慨地说:“永红同志,认识你真是荣幸,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货怕比色人怕量才,跟你一聊我才感觉出自己的差距来。你是不是觉得我档次太低?”陈永红的脸又上了红晕,兴奋又拘谨地说:“怎么会呢?都是工人阶级,谁能把谁看低了,再说了,人都是在发展的嘛,刚才跟你一聊,就看出你也是个有追求的人。”王向东说:这话没错,谁还没点儿追求啊? 说着话,王向东觉得自己逐渐地高尚起来,开始那些调侃的心思慢慢也泯灭了,竟然有些热血沸腾的感觉,暗暗发誓回去以后马上就把中学课本找出来学习一家伙,还有那个入团的事,本来是随大溜叫人给写的申请书,这下也不能马虎了,说什么也得叫他入上,那个戴副破眼镜就牛烘烘的团支书看来也得溜须着点儿了。 一晃到了中午,老刘两口子见他们谈得小脸儿放光,也是高兴得不行,死活留了两个人吃饭,师徒两个一沾了酒,说话就慢慢走板儿,被刘师母在桌子底下踹了好几次,才没叫王向东彻底现了原形,王向东嘿嘿傻笑,反倒让陈永红看见了他的憨厚,心下又多了几分喜欢。 饭毕,老刘说我们两个老家伙的任务算完成了,以后怎么走动,就看你们心气儿了。陈永红整整衣襟,说要先回去了,下午得抓紧时间看看书。王向东被师母暗拧着推了一把,赶紧会意地送出去。 两个人都推了车,默默地走,王向东问:“我以后能给你打电话不?”陈永红善意地提醒道:“你也不知道我的号码啊。”当即支了车,就在路边交换了单位的电话,又互相勉励了几句要努力学习、向“四人帮”讨回青春的话,送了一程,也就分手。 / 王向东得意了一会儿,猛然想到和秦得利的约会,赶紧往回骑,去找丰子杰他们,路过永红副食店,不由得慢行了一段路,心里想着米彩儿,惆怅中又有些恨恼。转头又想到陈永红,觉得还是可以继续加深了解的,米彩儿未必还能回来,这个永红虽然没有米彩儿漂亮可人,至少政治上还是可靠的,将来到了什么时候,也要讲究政治觉悟的,找个根正苗红的老婆,总不至于跟她提心吊胆背黑锅吧,据说“文化大歌命”这样的运动档还要经常搞,到时候心里也塌实,别说自己,就是对下一代,也是有百利无一害的。 一边权衡着,不觉过了家门,再骑几步,到了丰子杰的门口,一嗓子喊出来,先说了去相亲的故事,才低声说了晚上“有活动”,丰子杰倒是没半个不字,当时要他再拉上大luo,王向东说:“你去说吧,我刚相完对象,得跟家里汇报一下去,顺便也请个假。看还有谁得力,一起叫着,晚上喝酒,要比茅台次了咱给狗日的掀桌!” 丰子杰说老三你甭管了,攒人的差事我最拿手,这能打的能起哄的都得有,有时候不用动弹,光靠阵势就把对方给镇尿了。 王向东回了家,先交代了相亲的情况,一家都挺满意,林芷惠喜洋洋地说:“三儿啊,等你们互相了解透了,就让刘师傅安排两家家长碰个面吧,好多事情你们小辈人不懂,得家长谈。”王向东刚一皱眉,王老成先道:“你急什么急?今年国庆老二就结婚了,先忙过这拨儿再说。” 王向东看一眼二姐王慕超的空铺,说:“老韩家的彩礼都备齐了?三转一响可都得要上档次的,不能亏了二姐。”王老成耸着鼻子一摆手,让他住口;“谁还指望靠嫁闺女发财咋着?你现在逼人家,小心你将来也叫媳妇逼啊,风水可都是轮流的,自打自嘴的事咱干不出。” 王向东哼一声不再继续,转而问大姐有没有消息。林芷惠立刻喜道:“正想跟你念叨哪,慕清要出息啦。” “要回城了?” 王老成道:“一出口就不高,这个破城有什么可回的?你大姐刚来了信,说准备考大学呢,现在正复习得紧——这才象老王家的后生,到时候一举成名天下知啊——可惜是个闺女。” “哦,没想到,真是要给咱家祖坟点高香了,几辈子坟头没冒青烟儿了。” “混帐东西,越来越没正人形,以后说话先刷牙,要不是看你也长了胡子毛儿,我早拿鞋底子量你那臭嘴了!” 王向东心里抗拒着,嘴上还不敢见招拆招,横了下脖子道;“我也不在家找骂了,晚上也甭留我的饭了。” “又哪野去?你以为你还是小鸡鸡娃子呢?” “有正事儿——晚上约了陈永红看电影,票还没买呢。” 林芷惠赶紧催他去买票,又嘱咐不要耗得太晚,省得姑娘家里不放心。王向东应了,不等王老成再说话,转身急跑出去,跨上车直奔了水房,先从烧水师傅那里取了一截自己存在这里的luo纹钢,转身就奔了丰子杰那边。 丰子杰已经找到大luo,还有两个正上高中的学生,都一脸不含糊的样子,大有天地之间舍我其谁的无知气概,王向东说还真不赖,都带家伙了吗?一个瓦刀脸的小子不屑地撩起褂子,露了一下腰上的自行车链锁说:“这个行了吧。”丰子杰拍拍腰,不屑地说:“我这里有个真家伙。” 王向东笑笑,没答茬,他知道丰子杰别着一把自制的火药枪呢,除了打鸟,没见他朝谁发过火,就是偶尔打个群架,也是向天上招呼,听了响动的都不敢再吹牛,一般急散了。再转脸看大luo,大luo不由得皱起眉头道:“跟谁呀?动不动就打?” “我也不认识。” 大luo刚要张嘴,丰子杰拦道:“打住,没心气儿就放你假——老三你不知道,从我叫他出来起,他那逼嘴就没闲过,推三阻四的没个爷们儿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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