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啥呢?上班了没?” “就算上了吧,给韩老师代课呢,他得了癌了。”何迁说的韩老师,就是当初说毛住席也会犯错误,结果被何迁举报挨了批斗的那位。 王老成也停下来:“咋?韩老师得癌症了?真是好人没好死,什么世道!” 王向东却笑道:“就你还教书?行吗?别糟践人家孩子了。” “就你行!”王老成喝道。何迁倒不在意,笑道;“我也感觉自己有差距,这不每天都去上夜校嘛,咱上学时候都没好好学,现在真后悔了。” “有前途,好好学吧,没准你还是科学家的苗子呢。”王向东说。何迁听出他在损自己,只是笑,然后客气两句,先走了。 王老成说:“你瞧瞧人家,一个个都知道上进,你倒好!”王向东懊恼地望一眼何迁消瘦的背影,哼了一声,腿一支,骑上车先奔了家门。 进了屋,王老成就露出了凶相。林芷惠也抱怨王向东不叫大人省心。王向东压不住了,终于说:“我都多大了?还没点人身自由怎么着?” “屁自由!养不教、父之过,就是将来结了婚,你有离谱的事儿,我照样管你!你要不服,你早生五十年给我当老子去呀!” 林芷惠说老成你又说那没边儿的,又转向王向东说:“你爸我们就是不想让你跟那个秦得利来往,社会多复杂,近墨者黑啊。” “没错,跟什么人学什么人,跟王二奶奶跳大神儿,跟秦得利能学出好来吗?你看看人家luo小二,从小鼻涕拉撒的,现在整天得奖状;再看看刚才那何迁,都当上人民教师了,你还有脸挖苦人家?就你好!再不管你,你还要疯呢!” “我知道什么好什么坏。” 王老成跳起脚来:“我就知道你不服气!你想让老王家败在你这一辈儿咋着?” “我没那么大力量。” “少贫嘴!给你规定啊,以后下了班就回家,钻研钻研技术,看看书,思想上也多跟人家陈永红交流交流,人家比你进步!还有那个秦得利,从今以后就绝交了,就是小杰子出来以后,你也少跟他来往,都不是什么好油,以前的教训还不够吗?” 林芷惠见王向东气哼哼不言语,就顺着王老成的话说;“三儿啊,最近小陈跟你常见面不?” 王向东望着窗户,没好气儿地说:“没怎么见。” “咋了,闹别扭了?” “没有,都忙呗。” 王老成还在发挥着余怒:“人家忙是有正事,你忙个啥?就忙着卖裤头摇资本主义小尾巴?” 王向东皱紧了眉头道:“没告诉您那是中央允许的吗?” “放屁!中央把文件发你手里了?甭跟我拽文,档的政策我吃的比你透!你能跟秦得利那种人比吗?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你可是国家正式职工,哪能务正业往那种地方扎?你知道什么时候刷拉又下来什么文件?到时候整得你连屁都没地方放就老实了!” 林芷惠赶紧两头劝:“他爸,孩子还年轻,不懂事儿,知错能改就成,以后咱多给他把着点儿大方向就成了——三儿你也是,有什么事多跟家里念叨念叨,家里还能害你?别跟社会上那些人胡混,在厂子里也要看清好赖人,别跟你爸那么傻实诚,最后叫人卖了都不知道。” 王老成说我叫谁卖啦? 你算算你这个月替别人值了多少班?到时候加班费却划到那些人头上去。你这还不是叫人给卖了? 哼,这事还叫个事?吃亏是福。再说了,加个班又累不死我,那么多力气留着有什么用?好人什么时候都有好报,你忘了文歌时候人家为什么不好意思朝死里斗你了?还不是因为…… 林芷惠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瞧,正说着三儿的事呢,怎么倒弄得咱俩斗起嘴来了?”王老成也笑起来,转头又对王向东的后背道:“你小子要有你爸一半的素质就成了。” 王向东赌气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老黄历跟不上新社会了,将来我不一定比您差。” 王老成可能没料到儿子冒出这几句来,突然打个愣,恨恨地点头道:“行,我看着你呢,只要我不死,到时候我上祖宗坟前放鞭炮去!”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 第一章-03搞出事来
后来几日,王老成开始履行做父亲的责任,一天到晚对王向东实行力所能及的监控,就连已经调动到后勤的刘师傅,也被王老成利用起来,时不时过来敲打他几句,弄得王向东从头烦到脚。 刘师傅还单独提醒了下王向东,要他以后注意点儿影响,别跟林红霞搞得太热火。王向东心里紧张一下,狡赖道:“我跟她热火什么?大家不都是乱开玩笑嘛。别人开得,我就开不得?” 刘师傅说:“你甭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无风不起浪,你跟那胖娘们儿到底有没有越岗的事儿?” “操,这都是哪个烂舌头的给我编笆哪!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听喇喇蛄叫还就不种地了?别人乱说行,您能信嘛!还不了解我吗?” 看着徒弟一脸无辜的样子,刘师傅说: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可这人嘴它是两片刀啊,你还是跟她疏远点儿好,别再叫luo瘸子黑上你;再有,冲着小陈那边,你也不能给我弄出邪的歪的来。 王向东说行了,以后我跟林胖子势不两立还不成吗? 刘师傅说同志之间的友谊还是要保留的,有个分寸就成,也堵堵那些人的臭嘴。 老刘一走,王向东心里蒸了只活兔子似的扑腾乱跳:跟林红霞这个事儿还真不是闹着玩儿的,虽然他们俩的行动十分诡秘,可没想到群众的眼睛真的那么雪亮,果然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好就好在没叫人给捉奸在床。不过,既然这流言的虫子能钻老刘耳朵里去,就难保老爷子和姓luo的听不见一星的响动,真折腾起来,没面子的还是他王老三。 想想,当断不断,其后必乱,还是跟林红霞结束了吧,毕竟快活事小,面子事大啊。 正想找个机会去跟林红霞表明厉害,林红霞倒先来找他了。 鬼祟地钻进库房,林红霞急掩了门,王向东反手把门拉开,说:“你害我也别这么害呀,那帮人没事还给咱瞎安排呢,大白天的你关什么门。” “怕他个鸟!”林红霞脸冒红光,兴奋地望一眼库门,轻声道:“想晚上告诉你的,实在憋不住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还晚上?以后没有晚上了,你不知道现在形势多紧张是吧?” 林红霞耳朵长锈一般地不理他的话,继续笑,怀揣了宝贝似的:“好消息,你先扶墙站稳了,别叫我吓趴下。” 王向东海说你今天哪那么废话,到底要干啥吧。 “看看。”林红霞指了指肚子,满足地笑着:“有啥变化呗?” “切,比以前更肥了呗,你这贼婆喝凉水都长肉,倒是能给社会主义增光。”放在平日,王向东肯定要上去抓一把那柔软肥硕的肚皮,今天全免了,有危机感啊。 林红霞不恼,石破天惊一句:“傻儿子,我俩月没来了。” “啥没来?” 林红霞得意地说:“要不叫你傻儿子,好事儿啊,俩月没来好事儿了。” 王向东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了,这个“好事儿”,不仅她林红霞,就是米彩儿,也是月月来的,不过他一直不知道那有什么好。后来一想起这段儿他就惭愧,就连自己的儿子家辉,小学没上几天就什么都懂了,真是一代强过一代啊。 当时王向东说:“那你去医务室看看不得了吗?跟我说管蛋用,我还能陪你去?”林红霞眼一斜笑道:“在外面医院检查了,你猜咋的?” 王向东扫一眼外面,烦躁起来,说肯定是没事儿呗,要不你还笑得出来?——现在他已经开始觉得林红霞是个累赘了。时间越长,他越觉得这小娘们儿烦人。 林红霞看他不耐烦了,才说:“直接告诉你吧,我怀了你的种子了。” “啥?”王向东直眼了。这问题这后果他还真没想过,光知道当时好玩儿了。 林红霞自足地轻拍一下肚皮,说:“这个种得留下,你小子赚啦,还没结婚就先当爸。” 王向东也顾不得影响了,迫不及待地把门关上,急扯白脸地说:“还有闲心开玩笑呢,快想办法啊!” “想啥办法?要我做了他?想得美——嘻嘻,你小子那心思我明白,怕我讹上你不是?” “说你是不是找死啊,叫厂子知道了,咱俩都得开除!” “知道?他们知道什么?小媳妇老娘们儿养活孩子没见过?两口子干那事还犯法咋的?” 王向东说你他妈真是疯魔了,不管怎么说,这事儿必须得解决掉。 林红霞泰然一笑:“门儿也没有。再给你透个底吧,今天晚上我就让姓luo的知道。” “啥?”王向东的心都要凉成冰疙瘩了,同时又有一股火往起燃烧着。 “瞧你那个松样!王老三你把心放肚子里,我不会把你扯进来。我跟姓luo的说,这孩子要我生下来,接着姓luo,跟你没关系。他到死也甭想知道这孩子是谁的种。我就叫他吃这个哑巴亏!不行就离婚,哼,谁怕谁?” “呸,你这样的,带个肚子离婚,谁还要你?” “呵,你是干嘛吃的,到时候敢提起裤子不认帐?占便宜时候有你,算帐时候你想拍屁股走人?” 王向东急了,一把揪住林红霞的头发:“咱俩谁占谁便宜啦?到头来你想害我?我明告诉你,我王老三也是个不怕事的,只要是我惹的祸,天塌下来我也不带弯腰躲一下的,可你这么玩我不成,我他妈最恨的就是这种使蔫绊子的!你跟那个瘸子真是一套模子刻出来的!合着伙地阴三爷是吗?” 林红霞也急了,开始咧着嘴骂歪街,说王老三你他妈再不松手我就喊人了,告你强j你信不信?王向东脑子一热,大嘴巴就过去了,把林红霞打出去两米多远,撞在墙上。 林红霞叫起来:“你要坏了我的孩子我跟你玩命!” “咋了,咋了?”外面有人喊。 王向东惊了一下,清醒好多,身上的每根神经都绷紧了。外面喊的是库管老房。 老房推门进来时,林红霞也不闹了,摸把脸说:“没事,王老三这混蛋又拿我找乐来了。”老房干笑一声就不多话。王向东恨恨地看一眼林红霞,林红霞以大无畏的表情回敬了他。 心乱如麻地出了库房,王向东觉得天都黑了,走着路,也是一脚深一脚浅,一步步象踩在云彩上,好象一不留神就有掉进深渊的感觉。王老成总说的“报应”应该就是这种吧。悔呀,要不是自己一时意志薄弱,又加上有些病急乱投医,就林红霞这样的,倒贴俩钱儿也不入眼啊。又上坏人当了,上当了! 思来想去,还是两个字:报应。报应这个东西厉害呀,你在外面欢快够了,深夜回家的时候,它兴许就蹲在门口等你呢。 痛心疾首一番,王向东一屁股在叉车的大钢牙上坐下,脑子还是昏沉沉的,理不出个头绪来,好象刚吃了苍蝇又挨一闷棍似的,又恶心又恼火,还没处去发脾气。 被林红霞染过红鸡鸡的瘦猴从天车上下来,一边往休息室走,一边看着王向东笑道:“咋了老三,刚射完了似的,得鸡瘟啦?”王向东苦笑道:“撞鬼了,倒霉鬼。” 瘦猴并不真的关心,一边鼓励他实在想不开就从天车上往下跳,一边晃荡过去了。王向东抬头望望另一架还耸在天空里的天车楼子,愣了半天神儿,脑子空空的。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又耗了几分钟,没见林红霞出来,细想也拿不准想跟她再说什么,一咬牙,跨上自行车奔了大门。反正明天他歇班,先得过且过吧。 他也知道发昏当不了死,这事早晚得有个说法。他现在最好的设想是:也许林红霞过几天就会告诉他——那天跟你开玩笑呢,就是考验一下你。 这样设想着,心情先舒畅好多。 到了自家的平房区,半路上遇见李爱国的妹妹,先聊了几句,听说李爱国刚来了信,报喜,在前线立了三等功了。李爱国的妹妹说,哥哥在信里还提起他呢,要她转告王向东,说祝他思想进步、工作顺利,告戒他不能吃老本,要再立新功。王向东笑道:“我还吃老本?”顺手要了李爱国的部队番号,说过几天也给他写封信。看着李爱国妹妹以哥哥为荣的骄傲表情,王向东多少自惭了一下,觉得自己跟人家比起来真的没有可取之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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