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院的人示意何清芳坐下。何清芳惴惴地坐了下去,她不敢抬头,她的双手在双膝间不停地哆嗦。她无Fa知道自己如此慌张的真正原因。检察院的三个干部都看着何清芳,他们的眼光露出职业的锋芒。
三个中最年轻的一个说:“你就是何清芳?”
他手里拿着一封信,他问这话时目光从何清芳脸上回到信上,他似乎又认真地看了一遍信。何清芳说是的时候仍然不敢抬头,她能感到另外两个人的目光冰冷地落在自己的脸上,几乎要扒掉一层面皮。
年轻的检察官说:“你给我们写的检举信,我们已经收到了。”
这时何清芳才从万里云团中钻了出来,心里的大石头咯噔一下落了,尽管她仍然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平静下来。她抬起头来,她的目光与三双锋利如剑的目光碰在了一起。这次何清芳没有了畏惧感,检察官说的话令她感到意外和吃惊。
何清芳说:“我没有。”
检察官说:“是不是有干部收了你一万元钱?”
何清芳这才完全明白过来,她心里的第一个反映是好个卑鄙的米兰。紧接着她立刻想到了自己,她不能顺着检察官的话回答问题,否则自己便构成了行贿罪,罪上加罪,岂不是活活送了一条老命。所以检察官看着自己的时候,她表现得十分平静,尽管她能感到头上暴胀起来的血管突突地跳着。
何清芳说:“不是,我是存在干事那里。”
检察官变了脸色:“既然是存钱,为什么要举报干部?”
何清芳说:“我没有。”
检察官说:“难道你不知道你的行为要负Fa律责任?”
何清芳说:“知道。我没有举报干部。”
检察官说:“你是不是找这个干部要过钱?”
何清芳停顿了很久,她不知道说是,还是不是。她的目光僵在自己的脚尖上,手又开始了颤抖。她摸不清检察院的干部是要追查自己,还是追查收钱的干事。所以何清芳非常紧张。她怕自己稍微的疏忽,就会招致杀身之祸。
检察官问:“到底是不是”
何清芳说:“是。”
后来何清芳把那天给米兰说的话,在检察官面前重新说了一遍,她始终隐瞒了自己以存钱为由,实则行贿这一真相。讯问完之后,何清芳昏昏沉沉地回到监室,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还将发生什么?她只想蒙头睡一觉,谁也别见到,尤其是米兰。
何清芳这一觉睡到了天黑。她不知道在自己沉沉入睡的时间里,监墙外面发生了翻江倒海的变化。何清芳离开办公室后,检察院的人对所有可能知道情况的干警,以及犯人进行了轮番轰炸。直到天色完全沉下来,他们才开着车离开监区。
何清芳睁开眼五脏六腑被掏空了似的,她似乎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她努力地回忆了一下睡前的情景,除了晕沉沉的不祥之感外,所有的神经都处在麻木状态。她看见廖芳娇进来找小黑鸭,不一会儿便走了。她想廖芳娇自从关了禁闭,跟换了个人似的,很少听见她咋咋呼呼的声音。先前留在脸上的骄横被一种灰暗褪去了。但她突然怎么就跟小黑鸭有了来往呢?
何清芳想到这里便又闭上了眼睛。她觉得自己很无聊,眼前的麻烦还没有理清楚,怎么就会想到别人的事。这样她便又昏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何清芳醒来时,监内非常安静。远处有一声没一声地传来扫地的声音。何清芳觉得自己没有不起床的理由,待会干部来查监看见自己仍睡着,对自己非常不利,更何况昨天的事还没有个眉目,谁知关红会怎样处理自己。如果检察院的人仅仅是例行公事,那么自己的后半生真是无望了。何清芳绝望地叹了口气,她在心里愤愤地骂起米兰来。这个无耻的米兰,怎么一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地呢?自己怎么就轻信了她?这难道真是报应吗?她想起看守所,想起阴魂不散的吴菲。她就真信了因果报应。
何清芳刚刚梳理完,正拿出各中队的劳动记录,窗外便传来内值班的叫喊。何清芳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几乎使她产生了晕厥的感觉。她从枕头下面拿出“心得安”,服了两粒,便应声朝外走。喊叫得不耐烦的内值班已经走进监来站在花池边上。
内值班说:“大队长在大门口等着你。”
何清芳应着却放慢了朝前跑的步子。她不知道又要发生什么事,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她在跨出内大铁门的时候,看见了关红幽幽地从教学楼走下来。关红在看见何清芳时,镜片后面的眼光已经失去了先前的锋利,暗淡成一缕阴云浮在镜片上。何清芳埋了头快步朝外大铁门跑去。
大队长依然站在昨天的那道石坎上,用了同样的目光看着何清芳。何清芳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她不敢迎着大队长的眼光,支支吾吾地喊着报告。
大队长什么话也没说,径直朝办公楼走去。何清芳就灰溜溜地跟在后面。上了楼,大队长朝办公室里人说了声,她来了,便走进了另一间办公室。何清芳朝着她昨天见过的三个检察院的干警喊了声报告,走到昨天的那张沙发上坐下,惴惴不安地看着三个干警翻阅材料。何清芳眼看着,心里却十分明白这事大了,是非追查到底不可了。检察院的人把能问的人都问过了,现在又再进一步核实事情真相。
何清芳从办公室走出来,天已经黑了,她走进外铁门,身后传来检察院的车开离监区的声音。何清芳几次都试图回过头去,但脖子僵硬着,不知是心里动不了,还是脖子真的动不了。她回到监室,屋里的人都参加学习去了。她就坐在床沿上发愣,脑子里什么也没有,跟块硬铁皮似的。
何清芳呆愣愣地坐着,她听见窗外的球场上传来突踏踏的脚步声,那声音是从鞋底上斜钉的铁掌上传出来的。走路的人下脚既快又重,整个球场上就回荡着这种响亮而沉闷的声音,这声音令何清芳莫名地不安。她趴在玻璃上,她想看个究竟,不想身后却发出了声音:“何清芳,你是不是叫何清芳?”
何清芳哆嗦着回过头来,站在身后的是狱政科苟科长。苟科长脸上所有的表情,都集中在那双黑幽幽的三角眼里。平日里逢着开大会,何清芳也见过这双令人不寒而栗的眼里充斥着笑的波纹,一浪又一浪,让人觉着这个苟科长,既有锋利可畏的一面,又有可以亲近和善的另一面。而眼前这双眼,除了幽暗寒冷逼人,已不见了往日的和善。
何清芳颤颤巍巍地说:“苟科长,我是。”
何清芳的话音刚落,她的脸就在仓促间接受了苟科长闪电样迅速的巴掌。
苟科长说:“好你个狗娘操的,你竟然把手伸到了干部头上,老子看你不想活了。”
苟科长的山东话放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碰得牙根咯咯响。何清芳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得眼冒金光,头晕耳鸣。她朝后退了一步,整个背正好顶住了窗子。苟科长又朝她走了一步,他用两只小眼看着何清芳,他想用逼视将何清芳击垮。
苟科长道:“说,是谁指使你告干部的?快给老子说。”
何清芳说:“没有。我真的没有告干部呀。”
何清芳委屈地哭了起来。
苟科长说:“那么干部收你的钱是不是事实?”
何清芳说:“是。不是……”
苟科长说:“到底是不是?”
何清芳说:“是我存在干部那里的。”
苟科长道:“好呀?分明是故意陷害干部。再不老实,老子关你禁闭。”
何清芳说:“我真的没有告干部呀?我只将此事告诉过米兰,这事肯定是米兰搞的。”
苟科长狠狠地看了一眼何清芳,转身朝教学楼走去。当时米兰正在教研室看书,苟科长一脚将门踢开。
他说:“米兰,你给老子跪下。”
苟科长的声音里弥漫着刚刚燃过的火药味。米兰仓皇地抬起头来,她知道这两天发生的事,监房里跟开锅似的议论这件事。而米兰也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畏惧和惊慌。她天天避着何清芳,尽管她也在检察院的干部面前,将自己清洗得一干二净。此时她感到了意料之外的厄运终于来了。她站起来却不肯跪下。苟科长照着她的膝盖骨踢了一脚,米兰一个踉跄跪下了。米兰跪到地上却不敢爬起来。
苟科长道:“狗娘养你个婊子,你敢诬告干部索贿。”
米兰说:“苟科长,这件事真不是我干的。”
苟科长怒道:“那你说谁叫你干的?”
米兰说:“我没有干。”
苟科长更火了,他从腰间拔出枪,嗖地顶在米兰的太阳穴上,牙咬得咯咯响。
苟科长恶狠狠道:“信不信,老子毙了你。快说这事还有谁知道?你告诉过哪个干部?”
米兰说:“我没告诉过谁,是何清芳自己说要告诉秦干事。”
苟科长在收枪时解恨似的使了一下劲,米兰便一下被搡到地上。她瘫软如泥,她回想起自己被捕时的情景,心如死灰。她伏在地上久久地不肯动一下,直到苟科长的脚步声完全消失。
叶青趴在窗子上偷偷地看着米兰,只有她心里最明白事情的全部真相。她被深深的恐惧和快感包裹着。她不知道这是一箭几雕,但她觉得这种滋味挺好的。尽管她自己也慌乱得两天没敢见人,生怕检察院的传讯,生怕有人知道这事是自己干的。两天过去了,她也就平息下来。现在她站在黑暗里,她心里的恐惧感被一种踏实的快意慢慢淹没了。
苟科长再次从何清芳那里证明秦枫知道此事时,他便判定事情肯定是秦枫所为无疑。那么何清芳就不必留在这个大队继续改造。他当即决定将何清芳调离,送往六大队服刑。他电话通知六大队开车过来,将何清芳连夜转走。何清芳转队服刑是情理中的正常工作行为。
55、平静的战斗
第二天,太阳偏西的时候,收工的犯人看见检察院的人将关红带上了车。
第三天下午,关红又重新回到大队。
整个监狱从外到内,都知道秦枫想将狱侦干事关红送进大牢。关红虽然回来了,却是因为苟科长和大队长出面保她。她如今是取保候审,停职反省。这个消息封锁得很紧,但还是
被传了出来。这说明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关红虽然几乎不再站在监房的大门口,但她似乎仍然在工作。一年两度的减刑释放的前期工作已经开始,关红天天坐在办公室里,填写罪犯劳积、记功审批表和提请减刑意见书。按理有很多工作是该秦枫干的,比如审批表的填写,关红把着这事,就是要让秦枫看看自己会不会被整倒,看看谁的权利大,看看最后谁倒霉。
相反,秦枫反而显得很难堪。这时候的秦枫已经身怀有孕,检察院的人找她了解情况时,她才在楼梯拐角处呕吐完。她脸色苍白神情恍惚。检察院的人也只是草草地在本子上记些东西。秦枫简单地将何清芳找自己的事复述了一遍。她始终认为这事与己无关。检察院的人也从没提过检举信是谁写的。是谁写的对检察院的人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查清事实,尽快结案。
只有苟科长最在意是谁写的举报信。检察院的人办案离开后,所有的人都听见他开着边三轮摩托车,风驰电掣地往来于六、七两个大队之间。他到了七大队,就非得停下来,站在监房门口朝里看,然后再走进各个办公室,大声地说着什么,骂着什么,然后扬长而去。
大家都知道苟科长的火是从哪来的,平时与秦枫关系友好的干警,都替秦枫捏着一把汗,同时也都悄悄地谨慎回避与她往来。大家都认为秦枫告了关红,而只有秦枫不知道。她似乎隐隐地感到众人态度的冷漠,但她不能完全明白其中原因。她难堪是怕关红怀疑自己告了她,这样的事又不好主动去解释,所以秦枫反而像是犯了什么,能不出门她就尽量不出门。她想事情过了,误会就会消除。她哪里知道所有的人,已经认定自己是个阴险的小人。
事情也不像秦枫想像的那么简单,想回避就能回避得了。这天,秦枫刚刚从教学楼出来,教导员就通知她开大队管教会议。秦枫走进会议室,所有管改造的中队长内勤干事都坐在里面。秦枫从众人轻视的眼光中穿过,她坐在一盆绿色的龟贝竹盆景边上,她需要在一种灰暗的气氛中感受绿色,逃离不正常的蔑视。
各中队在汇报狱内情况时,几乎都提到了郑大芬。干警对郑大芬在监内行骗非常头痛,因为很多情况下都是别的犯人心甘情愿的。关红在做总结汇报时,话里就明显地夹着骂秦枫的意思。开始秦枫并不是十分在意,后来关红居然把话说到非常露骨的地步,秦枫若再不接话,自然就陷进关红话语的陷阱,就全被说成是个卑鄙无耻钻头觅缝陷害他人的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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