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南下寻夫合家团圆 蚕蛹脱壳化飞蛾,麻风脱皮返真容? 秦皇汉武觅灵药,蓬莱飘渺没奈何。 李红艳回北京已一年余,寄往南京转给陈国华的信少说也有一打,但除了一年多前收到的那一封外,以后一直未收到回信。时值深秋,寒风萧萧,离愁别恨涌上心头。感到全身躁热,头晕脑胀,夜不能眠,决意往南京一趟,看个究竟。赵大妈很同情,也觉得应该去一趟,便向张所长说明原委,所长夫妇只好答应,先到街道劳动服务公司,找个保姆来替她。李红艳带着一岁多的女儿,乘南下火车,不到一天到达南京。即乘小三轮(摩托的士——俗称摩的)去西城胡同姑母旅馆,姑母一见李红艳,未曾开口便湿漉漉地流下热泪。李红艳一看心知不妙,再三追问,才知道陈国华已于数月前病逝了。她拿出陈国华最后寄给她的信,让李红艳看,泪落如雨。“劝君何事空悲戚,只恨当初来相识;不求人间富贵福,但教两心长相忆。”她边看着信,边悲伤痛泣。姑母边劝她,边解释:“店里很忙,孩子生病老不好,我没文化,不知信怎么写好,也怕你知道后太伤心,所以一拖就是一年多。”关于陈国华的确切噩耗,还是她丈夫中秋节前,到福州采购节货时才知道的。李红艳详询姑丈,有关陈国华最后落脚地点和埋葬地方。第二天清早就乘南下火车,不到一天便抵达福州,找到陈国华住宿过的“好再来”客店,晚上找店主了解情况,店主夫妇把知道的情况详细地告诉她。
话说当初陈国华在南京车站,送李红艳北上后,自己乘南下火车到福州,住在城厢“好再来”客店,成天打听治疗麻风的名医和秘方,但一无所获。十多天后离开客店,到武夷山寻访,只见那里到处的山坡,都已经被开垦为茶场了,遍访深山庙宇,奇峰异穴,也没发现奇迹。只好失望地离开武夷山。他也到过东海普陀寺和南海普陀寺,还到过广东陆丰玄武山等名刹古寺,但见到的都只是些普通和尚和道士。更讨厌的是个别和尚装腔作势,神秘兮兮,说什么禅机妙理,色色空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故弄玄虚,伸手要你“欲求人间富贵福,请添佛前香油灯;欲求人间长寿福,请添佛前香油灯……请添佛前香油灯……”说来说去,就是要你捐钱。真是牛头不对马嘴,答非所问,废话连篇,耽误时间。至于那些草医、乡医、江湖郎中,大多是骗人糊口,寻访到城里的名医,五世老中医、博士生导师,高级医师等,也都不过是些“药医不死病,真病莫奈何”的凡夫俗子而已。他闯荡过很多地方后,终于失望地回到福州。由于他一直心情不好,怅惘失望,旅途劳累,饥一顿,饱一顿,生活无规律,致使胃病发作,长期失眠,营养不良,身体抗病的免疫功能低下,促使麻风病迅速恶化:两手发麻,颜面皮肤灰黑。心知不妙,深悔当初没听李红艳的话,以至今天病情发展,再也没有面目再去见她,即使见了她,也徒增加彼此痛苦而已,不如破罐破摔。正当他感到山穷水尽时,一天出门闲逛,偶然见路旁有一玩蛇卖艺者,不觉心头一亮,耐心等到他收摊时上前搭讪。卖艺人见他一副虔诚样子,知道是个冤大头,是只有油水可榨的肥羊,灵机一动,说他能用蛇毒,配成一种包治麻风的药丸,一个疗程的药费须一百二十元,看他眼下经济有困难,不计较成本,只收八十元,算是交个朋友,治好后别忘给他扬名就好。现在预交一半定金,三天后来这地方交钱取药。三天后他来到原地,交足钱后取药回客店,每次服二丸,早晚饭前各服一次,三十天后已告一疗程,病不但无改善,手指,脚趾都麻木不仁,就像不是自己的肉一样,鼻头也麻痹了,心知不妙。上当受骗无可奈何,口袋里的钞票越来越少,想找窍门生财,有时他拿出麻风诊断书的复印件,递上写好的补助申请书给民政局,写的是:
尊敬的同志啊: 请你耐心听端详,我本江西上饶人。 只因患上麻风病,为求良医到京城。 车站拥挤搭错车,举目无亲落街头。 饥寒交迫活不久,我命不久丧黄泉。 传染别人心不忍,死后处理更麻烦。 恳求给我买车票,马上动身归家园。
民政局的办事员只好向局长请示,恐怕这种人留在地方会滋事,不如给点钱买张车票让他快走。他拿到车票后,一转身到车站打八折退票变现钱,又到别的地方耍花招。年底冬天到来时,他还申请要寒衣,否则冻死在他们境内,处理丧事更麻烦。要是不死,病了送医院抢救,花钱更是无底洞,治好了也还得花钱送瘟神,只好通融买件棉衣让他走。可他到车站说是缺钱买车票,把棉衣便宜卖给旅客。当他肚子饿时,便拿个大饭盒,到饭馆里找厨师悄声说:“师傅,我是麻风病人,路过贵地,肚子饿荒了,请给点饭菜,我马上就走。”这一招真灵,厨师会毫不犹豫地给他饭菜。也有个别饭店经济困难,或个别老板是个吝啬鬼,没有满足他的要求,他会拉大嗓子喊:“我是麻风病人,快给饭菜,买饭菜啊!”倏时间,就像炸弹爆炸一样,食客们听到麻风病人来店里吃饭,纷纷放下碗筷,争先恐后的逃跑,伙计们那里挡得住,眼巴巴看着满屋子杯盘狼藉,一文钱也收不到。更糟糕的是,消息传开后,人们都不敢来光顾。有时碰见李逵式的老板,盛怒之下狠揍他,拿棍棒追打他。可陈国华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会拿凳子等东西抵挡,或抢步上前抱住老板大喊:“你要再打,我咬死你。”这一招更灵,店主会马上屈服下来。因为被麻风人咬一口,不亚于被疯狗咬一口,发病后虽然不会马上去阎王爷那里报告,但也同样会患麻风。东门外的肖老板虽然没被咬过,只让他抱一下,至今仍吓得精神恍惚,没恢复正常呢!即使民政部门想派人押送他回原籍,他沿途各站都熟悉,趁着火车进站时下车逃跑,押送的人也没办法。
他也常到书店翻书,一次他看到一本《禅宗秘录》奇书,对里面“坐禅”和“辟谷”二部分非常着迷,花了几元买回店里,深入揣摹研究,后来竟携带行李,到福州西郊青云店公社,大安山生产队,碧峰山飞云洞修行。除了有时下山买些日常用品外,成天盘膝坐禅,只喝点粥,吃些野菜、枸杞子、酸枣等野果充饥,并且逐日减少食量。那时候,有个上山采药的赤脚医生,曾到过飞云洞,见他骨瘦如柴,简直像一架活骷髅,好吓人啊!若把他刷上油漆金粉,可以抬到安徽九华山当肉身菩萨摩拜。今年春天来临时,那位赤脚医生又上山采药,好奇心驱使他再到飞云洞,仅见石床杂草窝里躺着一架白骨,忙下山向生产队报告,上报公社,派几个农民上山,把尸骸草草埋在洞外一个坑凹里。
李红艳获准确切消息后,马上乘汽车到青云店公社大安山生产队,雇了二对男女农民,挑着行李和生活用品,自己背着女儿,次日一早出发,翻越几座小山头,来到碧峰山。一路上荒无人烟,遍野都是灌木丛、杂草,没有现成道路。好不容易,中午时分才找到飞云洞。只见芳草凄凄,怪石也露出狰狞面孔,洞外几株野生果树稀稀疏疏地呆立着,阵阵山风犹如海啸。忽闻前面草丛里,蟋蟋蟀蟀的声音和一阵骚动,原来是一只小松鼠蹦跳着窜向远方。李红艳怀中孩子阵阵惊哭声……她强忍住内心悲痛,跟着众人进山洞,见石床草窝中尚有一堆破烂衣服,她从破衣袋里掏出一个人造革钱夹,里面除了几元钞票和通讯录外,还有一张当年与李红艳在南京中山陵合影的像片,背面写有李红艳北京的地址,不禁号啕大哭起来,只见她越哭越悲伤,越悲伤越放声痛哭。两位农妇看不过去,过来劝她:“同志,身体要紧,哭坏了,孩子谁来照顾?”经过一番商量后,大伙动手找些石块,把原来的坟堆加大,又垒出一个坟墓祭台和门脸,用一块平直的长条石竖直,用朱砂红漆题上:“上饶陈公国华之墓,妻李红艳立于公元……年。”然后抓紧时间吃完干粮后下山。黄昏时候才到山下一户农家过夜。次日离开大安山时,除给膳宿费外,另留下五十元给村民,让他们今后照顾好山上的坟堆,等日後再来看时,重新修建成规模像样的坟墓。农民送她到青云店乘汽车回福州。她休息一天后乘火车去上饶,找到陈国华的父亲,告知经过。陈父母见陈国华离家一年多来没有音讯,早已料定凶多吉少,闻此确切消息,皆唏嘘叹息不已。莫不夸奖李红艳,一个模样这么好的城市姑娘,对一个麻风穷小子,能做到这样有情有义,善始善终,实在难得。当今世道,实难找到这样善良的好心人,莫不是真有七仙女下凡,前世注定的一段缘分。李红艳叫女儿喊爷爷、大伯父、大妈……大家见她乖巧伶俐,纷纷夸奖:“还是大城市的孩子聪明、懂事……”李红艳见陈父一家清贫,乃留下一百二十元,陈父开始怎么说也不愿意收下,后来见她确是一番诚意,在众人劝导下才勉强收下,李红艳住了二天,才挥泪告别大家,启程去昆明。
话说李国栋已于半年前落实政策,这多亏在北京的李福生的帮助奔跑,才恢复他国家干部身份,补给他下放这些年工资四千七百六十元,原工作单位还给他准备一套三室一厅住房。只因李红艳的弟弟李义生,下学期就要初中毕业,打算等毕业后才回北京。前些时也接到李红艳来信,知道她仍健康地活着,但心里犹半信半疑:莫非是这聪明的丫头,花言巧语哄骗年老的父亲。今见女儿容颜焕发,外孙女健康活泼,一时触动前事,家中连遭不幸,老泪纵横。今朝合家团圆,家道中兴,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俱来祝贺,一些年轻姑娘,更亲热地日夜挤满房子,问这问那,天南海北,谈的多开心。李国栋同意给外孙女取名李云霞,这个名字就是李红艳在广州蒙难时的化名。住十多天后,李红艳才离开昆明,乘特别快车回北京。
赵大妈见李红艳母女平安归来,自是欢喜。次日一早便去告知张所长。所长家虽说已雇四川保姆了,普通话虽还说的清楚,但干活炒菜总不如人意。所以叫李红艳马上搬过来,多一人帮忙更好,又因外孙女将从上海她奶奶家接来北京,正好让李红艳以后照顾外孙女。李红艳听了内心非常矛盾,回房休息时,总觉心里不踏实。最后决心辞掉张所长家的工作,并把意思告知所长。所长夫妇见她突然变卦,问道:“你回来一切不是挺好吗?干嘛不干啦?”“我想出去做生意好。”“做什么生意?”“出去摆个地摊卖书刊!”“摆书摊有什么好,从早到黑,风吹日晒,况且现在摆书摊的,多靠暗地里贩卖黄色书刊赚钱,不卖这些则赚不了钱,警察又不时借清查名义需塞钱,你受得了吗?你在我们家已住那么久,你看我们会亏待你吗?”“您家很好,您对我的照顾和关心我很感激,但我患了麻风病,虽然大夫说,结核样型麻风病较轻,预后较好,一年多来一直在北医一院门诊治疗,但这种病很难根治,万一传染给你们怎么办?过些天您要我照顾外孙女,日夜生活在一块,传染机会更大,所以我才要离开这里。”李红艳不得不把实情说出来。所长听后沉思一会说:“你这个人很好,说老实话,不误人害人,这就叫做‘职业道德’,结核样型麻风,经一年多正规治疗,病情稳定,没见发展,一般来说没有传染性了。不过由你来照顾孩子确也不妥,因为孩子免疫功能不健全,容易感染各种传染病。”“管高知楼,搞环境绿化和卫生的周师傅,前些天不是说他儿子要接他回老家享福吗?要不,就让她接替他好啦!工作不累,就在楼下前方,就像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一样。”所长夫人接着说。所长觉得不错,李红艳也同意。就这样决定,通知老周前去接班。无非是每天清晨打扫园里和楼道卫生,浇花和看大门而已,有更多时间看书学习,还报名参加中医函授课。所长夫妇商量,为使李红艳能早日完全治愈康复,寄信去美国叫女儿寄些利福平、干扰素、胸腺肽等有杀菌、增强细胞免疫的新药给李红艳,还亲自找中医研究院的老相识秦教授,给李红艳调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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