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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女死囚 生命极地写真

时间:2009-01-09 15:15:46  来源:网络  作者:陆萍  阅读:34830次


第三章

真希望有无数个来生,让每个人轮换着各种角色。即使轮到我做天底下最丑陋
的人,我也会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做一个最好的“我”,让所有的人,包括造我的
上帝,也会心服口服地赞叹说:她是这类角色的最佳典范。

如果真的有来生,我仍然会为美丽而祈祷,让我做一个绝色的女子,有一段哀
怨动人的爱情。今生无论如何,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自己做到——最好。

1996年3 月27日,雨,监所死囚羁押地。

三个月后,我隔着铁栅与黎吻雪再度见面。一时相视无语。她沉重地朝我点点
头,我点着的头也觉得有点沉重。

黎吻雪上诉已经三个多月了,高级法院的二审判决还没有下来。用句通俗的话
来说,黎吻雪是生是死还不得而知。

仍然带着械具的黎吻雪,穿着一套白色的薄绒衫裤。脚上仍然是那双紫红色的
高帮皮鞋。人比三个月前略略胖了一些。棱角分明的嘴唇倒显得比过去红润多了。

还未待我开口说话,她说记者,我今天回过头来想想,发现我自己原来有许多
条路可以走的。走这些路,甚至简单到——我一回头就可以了!

我只要一回头……一回头就可以的!

我发现黎吻雪用一种极其平静的声调在讲极其后悔的话。

这是否就是一种大彻大悟?

面对黎吻雪的大彻大悟,我真一时无语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得百年
身”,此时此刻,这句话不是用来比喻,也不是用来开导,这句话就是我眼前的黎
吻雪的此时此刻的全部写真,我还能够说什么呢?

在前几天黎吻雪写的一份“思想汇报”中,我看到这样一段话:

“我现在深深感到,在没有法律保护下产生的感情,并不是一块可口的点心;
不会有结局的结局,是种种困扰种种难堪,甚至会扎进漩涡,不能自拔。我心痛如
裂、如焚,没有一种具体的失去和肉体的痛苦,能与之相比。意识到这是实实在在
的失去,而自己又确确实实地拥有过,忘掉他,告诫自己又谈何容易。

“记忆不是一句话、一个手势、一种决定就可以从脑诲中根除的东西……

“记忆是过去生活的见证,渗透在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时空中。他无时无刻不在
提醒你的失去,我在煎熬中忍耐等待,我在酸楚中无奈地打发日子……如果我是个
泼妇,会穷凶极恶地打闹,那么我也许会幸运地破茧而出,但我不是;我只能困在
错了又错的情结里,在痛苦又痛苦的思念中挣扎了又挣扎……”

黎吻雪最终还是没能在自己织就的茧壳中挣扎出来。她的字里行间,于绝望中,
还是对赖波倾注了一份难以言说的痴情。

这“痴”的本身,就足以告诫人们千千万万不能步及生活的悬崖而“失足”。
面对眼前囚在牢笼里的黎吻雪,我知道她身上太多的事情已经发生,走过的路已不
能再更改。那么我只能在这里再作一些琐碎而忠实的记录,让它成为我们时代变革、
世纪交替之际,竖在生活悬崖上的一个醒目的警示吧。

我坐定下来对黎吻雪说,二审还未下来,也许你还会有回头的机会。

她这次微微一笑点着头说,是呀,都说我会有希望的,在这里“住”的时间越
长,倒真正想——这样了。我知道“这样”的意思是指能活下来的意思,或许“能
活着”对她太具诱惑了,她便有点“羞怯”而不敢直言。

记者,下月六日,是我女儿16岁的花季生日,也正好是我判决的100 天,话未
说完,她已两眼潮红,她用一块白手绢在脸上吸干眼泪又说,女儿不知怎样了?我
非常非常想她,我实在是对不起她。

我曾经想使女儿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这十年来,赖波确也对她呵护有
加,赖波早就成为女儿心目中的慈父了,我当初不能想象女儿没有他……所以我才
钻了牛角尖。说着她从一本书里取出了枚信封,从中倒出了一张照片让我看。告诉
我这就是她的女儿。

照片上是一个活泼快活的女孩。边上绿绿的树叶里盛开着娇艳的小花朵。她把
照片放近胸口说,女儿读书是很争气的,假如……我不是异想天开、不是想入非非,
等希望成真时,我还有好多好多的日子要过。她将来学业有成,一定会出去有出息
的,我一定争取有可能跟她一道出去,我们都离开脚下这块浸满恩恩怨怨的土地,
离开这里……

想象的翅膀是自由的,它可以飞越高墙铁窗;也可以穿越边境国界。

我觉得不管一个人因何种缘由而面临何种不幸、何种劫难,在可以给她(他)
希望之时,不妨给她(他)希望,不管这希望是如何渺茫,或者怎样难以达到,给
希望与她(他),不啻也是一种精神上的人道。

监房深处的一股特有气味,不时一阵阵送进鼻腔。大凡同性人群的聚集之地,
总会散发出这种气息来。

我环顾着四周对黎吻雪说,这三个月来这里生活怎么样?


她说生活很好,这里的警官都很照应我的,洗脸擦身换衣服是经常可以做的,
昨天太阳好,政府队长就让人将我的被子搬到楼顶去晒了。

我是自己作孽作死(自找灾难),家里的好日子不要过,要到这里来戴副“白
金镯头”(手铐)!

听得出黎吻雪不无自嘲的口气里,蕴含着对二审判决的希望。又说这事对父母
的打击太大,父母都在,我怎么可以走在他们的前头呢……她交叠着双腕,尽可能
叉开两只手铐间的铁链抱紧自己的身子。

随采访时间的增长,她内在的情绪显得松软多了。我觉得在这戒备森严的狭小
空间里,已没有必要不断刺激、不断强化她这种死囚的角色感。

她说记者,我说句心里话,现在一点也不恨别人了,更不恨他了。我恨的就是
我自己一个人。想想他,他也有他的难处,我是单身一个小民百姓,他就复杂了。
老婆没有离掉、又是共产党员、又是局里大干部,外面闲言碎语、满城风雨时,他
欲先在现实中保护自己,也是人之常情。我应该是能理解的,只可惜在当时,我太
冲动了,太感情用事了……

我说黎吻雪,你能反省自己,有这种平和的心态是很好的。我这一说,不想她
的声音里冒出些微兴奋,她说在以前的日子里,我做任何事情,都力求完美,有始
有终,说着她脸上好看的五官,也生动起来。

我在心里说,黎吻雪你的“力求”过于执迷,一完美“就成了你理想世界中的
图腾;当现实中的事件已经一败涂地惨不忍睹时,你还是要求事件完美;当这种冲
突已经血火开仗,你还是强行力求”善终“。你的悲剧的一部分,也是你对爱情的
理想主义造成的呀!

黎吻雪又在脚边的几本练习本中,找出一页纸递到我面前说:记者,我写的。

我看见那页上的题目是“如果有来生”。此时此地的这个题目,具有醒世的意
义,我一目三行,大致意思如下:真希望有来生,我一定夜夜祈祷。

如果真有来生该多好,那么今生我会安安心心将自己做得最好,即了无遗憾。

(我想说黎吻雪呀,到了这一步,谈何最好?但是,后来的事情告诉我,我知
道你的意思是:在目前沦落至此的处境中还在努力力求,比如说你一直比较平静地
面对现实;比如说,你还平静地、有条有理地写了遗书;甚至在——“那一天”你
离开“这里”的时候,都还精心地涂了口红……一个人到了这样的时候,人类、世
界、社会对其的评判,已经浸润着人道的温情与宽容。你表现出的一种对生命的珍
视与善待,尽管你的人生处在不该成为“收尾”的“收尾”阶段,但仍然有种令人
感动的积极。)

真希望有无数个来生,让每个人轮换着各种角色。即使轮到我做天底下最丑陋、
最愚蠢、最无能的人,我也会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利用自己所有的条件,做一个最
好的“我”,让所有的人,包括造我的上帝,在看了我的生活之路后,也会心服口
服地赞叹说:“她是这类角色的最佳典范,换了任何一个人,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与
条件下,都不能做到如她那般。”

如果真的有来生,我仍然会为美丽而祈祷,让我做一个绝色的女子,有一段哀
怨动人的爱情,今生无论如何,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自己做到——最好。

抬眼看黎吻雪,她正以“最好”的样子,期待着我的肯定。

我不是上帝,我也不知道有来生;或许为了今生的解脱,那么就让她自己解脱
自己吧。

我仍然以人道式的认同对她说:会的,黎吻雪。

无法想见那些于她生死攸关的重大瞬间,记者甚至对定夺这种瞬间的法官,是
敬畏的,他(她)以神圣的法律的名义,剥夺过某些人的生存的权利;也以神圣的
法律的名义,给了某些人以第二次的生命,她当属前者还是后者?目前我们不得而
知。

1996年6 月初的一天,晴,监所死囚羁押地。

又是一个季节过去了。黎吻雪的二审判决迟迟没有下达。据说有关方面在一次
次地深入调查,反复就黎吻雪的上诉与揭发,方方面面正在倾注大量精力与心血,
合议着最后的裁定。

作为我,无法想见那些于黎吻雪生死攸关的重大瞬间,我甚至对定夺这种——
瞬间的法官,是敬畏的,他(她)以神圣的法律的名义,剥夺过某些人的生存的权
利;也以神圣的法律的名义,给了某些人以第二次的生命,黎吻雪当属前者还是后
者?目前我们不得而知。

还是在那森严壁垒的狭小空间里,我第三次见到了黎吻雪。

她说时间越长我就越想活了。记者,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想念我的女儿……我不
敢希望,杀人抛尸是我做过的事,我还能希望什么……如果“结果”不好,我坚决
不在上面签字,我就马上回来……她在设想“某天某刻某时辰”到来时的情景。

“结果”是指二审下达的裁定书。“不好”就是生的反意了。至于“签字”与
“回来”能抵挡正义之剑的无情吗?!

求生的本能的显现,我直录于此。愿人世间不幸步上悲剧之路的人,也可对照
着,在悬崖上勒马收缰。

这一次,我发现黎吻雪的脸色发青发白,显得很是可怕。

她停了一会,声音放平静了对我说,前几天,我听到过叫隔壁的……我与她的
罪孽重,曾在看守所关在一间的……她先判好,临走时对我说,你活得下来的,我
会保佑你的……我对她说,我真为你可惜,才22岁……你只不过是为了钱,就去做
这种事,叫你的父母如何受得了?我在经济上,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你自己想
想,偷来抢来才一个月,就出事了,一下子“走”了三个人……

没想到“旁观者”的黎吻雪,会这么“旁观式”地告诉我这事,旁观得如我写
文章时,在我前面走来走去的人。我原来以为触及生命大限的黎吻雪,已经大彻大
悟了,然而事实上却不是。

为钱也好,为情也好,沦落至“死囚监房之两隔壁”,本质上还不就是一回事?

黎吻雪终究还是黎吻雪,她无法超越她自己。

我想对她说,在你为戴某惋惜的同时,许多许多人又在为你惋惜。或许法律也
有可能朝你启开一条小缝,但是长年或是终生的囚禁,与戴某也仅仅是一步之遥呀!

生活中耸立在海边或者隐在云雾里的悬崖绝壁,原本就不仅仅只有一处。

滚滚红尘里有那么多的颠颠倒倒、阴差阳错,就没有被你识破被你预料;漫漫
岁月中有那么多的琐琐碎碎、真真实实的小错误,就没有被你更正被你拒绝,于是
偶然间罪恶的冲动,所铸成的遗恨,早在十年前的那同一日的夜里,就埋定了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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