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想起如海洋般浩瀚的父爱来。
这种“父爱”对于居吻雨来说,孰好孰坏,往后再思量吧,这里先不谈。
他见了居吻雨说的话,仿佛比对我说的更少。
在短短的几十分钟的接见中,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听她用广西话“呱啦呱 啦”说得来劲。我注意到当居吻雨的目光与他相撞时,他老是将眼皮朝下闭闭。这 动作,仿佛是他内心情感最浓烈时的习惯。
大部分的话题还是围绕着儿子。女警官提醒他们该用普通话交谈。
阿阳对她说,你就安心在这儿吧,他正在联系,让儿子进贵族学校,听说那是 一种全封闭的教学,即使有妈妈在家,晚上儿子也不能回来。是住读的。
居吻雨问,这样的学校,每年要多少钱呢?
他回答说每年大约三万多元吧……
说到儿子,居吻雨心头那份揪心揪肺的思念,看了让人心中隐隐作疼。
记者随手写在采访本届线上的感想以及留在采访本上的零星记录。
我在一边异想天开:监狱当局对于这一类有着幼小孩子的长刑女犯,可否在母 亲与儿子之间,开一道专线电话,允许母亲与孩子每天能通一分钟或几分钟的电话。
因为母亲犯罪理该受到惩罚,这毫无异议;但是与之隔不断也无法隔断的母子 亲情,在母亲受惩期间因无法得到,却也深深地伤害着孩子。
而我们的孩子是无辜的。
我想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们的孩子都有理由健康地成长。因为孩子是我 们祖国的未来呀。
比如眼下这个居吻雨,她发案时小孩子才两岁,如果他每天能听到妈妈的声音, 能在这份心理呵护下渐渐长大,实在也不是一件坏事呀。此想法不知对不对,随记 于此,求教于读到本文的行家。
这里的接见厅是新造的。一式的铝合金框架和全透明的玻璃,透着一股子浓浓 的现代气息。
在女警官将阿阳找去谈话的当口,我看着居吻雨说,假如现在可以让你跟他回 去的话,那不知有多好……
居吻雨的眼睛顿时“唰”地一亮说,这怎么可能呢?!不是有一句话叫做“再 回头得百年身”吗……她声音凄凄地说,不可能的。说着眼光又暗了下去。
她看着我说,如果现在我可以回家,别说为丈夫儿子父母做牛做马,每天做饭 洗衣,累死累活我都情愿,哪怕是出去讨饭回来养家,我也情愿呀!但是已经没有 这个可能了,也没有这个“如果”了呀。
人哪,非得到了这一步,才大彻大悟了……
我说居吻雨,阿阳告诉过我,你以前在家时,家中即使买回十斤米,也大多会 坏掉扔掉,是不是……
居吻雨说,是的。因为我不做饭,高兴起来烧个一次两次的,就再也不会上厨 房去了,每次吃饭时间不是想下厨做什么,而是想去哪个饭店更好吃些?这前前后 后墙外墙内的变化,就是老天给我的惩罚呀……再说,如果我下过乡插过队受过苦, 或许就晓得珍惜了,或许就不会犯罪了,许许多多的道理,我是到这里后才如梦初 醒……
这时阿阳过来了,他对她说,过去的事你就不要再多想了。多想了也没有用, 你在这里好好过……就是了。阿阳的话不重复,说完就结束。剩下的余韵,全在他 一双不很大却是很深的眼眸中了。
居吻雨说,阿阳,我现在在这里过得蛮好,你放心。我现在已经明白了,在这 里我已悟出了做人道理:“也就是一天下来,到了晚上,你能有一个让你安心入睡 的枕头。”
这个“枕头”本来是天天都有,一刻也不缺,对她简直是太平常太普通了,而 今一旦失去,欲找回它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后面的话,是这个阿阳,在步出大铁门时,对我道出的感慨。
1996年12月9 日,上海地铁车厢内。
离开报社时,门卫老伯伯交给我一封信,匆匆不及看我就放进了口袋里。乘上 了地铁后,我碰巧得到了一个座位,于是我忙不迭掏出了那信。一看那熟悉的字迹, 我就晓得是居吻雨来的信。打开一读,不禁让我眼睛一亮!
“……老师,来信收到,得知你跌伤的消息,我真是难过,恨没有自由身来照 顾你……老师,我今天向你报喜来了!在11月25日的上海女子监狱的首次减刑大 会 上,我被减刑了。从”死缓“减成有期徒刑20年,当我手捧减刑判决书,激动的泪 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吸毒、贝反毒,不仅害人害己,更是严重危害了社会,也残忍 地危害了我的亲人、我的儿子和阿阳。他们为我蒙受屈辱,我也为痛悔承受煎熬… …我一个苦苦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死缓犯,终于在高墙内有了盼头,老师,我已经有 了回家的日子了!我看到了希望和光明!这正如监狱长在减刑大会上所讲:希望, 希望,我们生活在希望的田野上……老师,今天,将是我人生长途中的一个新的转 折点和新的起点,我将再接再厉,争取1997年开门红,不辜负政府给我的第二次生 命……”
我想说,居吻雨我热烈地祝贺你呀!我想我应该马上写一封信告诉她远方的阿 阳,让他也分享这份快乐,也高兴高兴。
我真希望这个已经破碎的小小的家庭,真能产生出奇迹,能破镜重圆!但是, 有这个可能吗?迢迢遥遥的二十度春秋,生活在自由空气中的阿阳,能耐得住这个 寂寞吗?
再等二十年,就是要过整整7300个日日夜夜啊……
居吻雨呀居吻雨,你真是自作自受呀!简直是在肆意挥霍你自己的黄金岁月呀, 还将个阿阳也拖进了深渊!
真能产生奇迹的话,好是好;但是对于这个阿阳来说,也未免太残忍了……
1997年7 月17日,女子监狱。
我请人帮助我如数备全了居吻雨在“接见单”上写清的所要物品,去了新落成 的女子监狱。
我以双重的身份,对居吻雨作了接见和采访。
我说居吻雨,我横竖想不通,你为什么对阿阳的感情如此不懂珍惜?你们是自 由恋爱吗?
她沉吟了一下说,也可说是吧。我进了这里后,也反复想了好多,从根子上讲, 也是我的虚荣……
那时我不懂爱情是什么……阿阳在我们那儿是个无人不晓的大老板。我这人一 向不重钱财,他这个大老板,我根本也从未往心里去。有次在饭店吃饭,别人为我 在大厅中指点他时,那粗粗的样子,我真还有点瞧不起他。
陆老师,真的哦,我连做梦也不会想到他日后就成了我的老公……
事情是发生在后来,听说追求他的小姑娘很多,一个个都围着他抛秋波送媚眼。 而阿阳却坐怀不乱,一点都不动声色。别人说与我听这些话时,我觉得烦,就讲, 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呢,不就是钱多一点吗?值得与他去好?人家就说,不,吻 雨你不了解他,他这个人的人品好着呢!从来是说一不二的,在生意场上很有信誉 的。他的生意做得这样大,是有道理的。
我说我不希罕!因为我那时也很清高,一般的男人,都还不在我的眼里呢!
边上人就对我说,你别说得轻巧,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就算你长得如 花似玉,我看他也不见得看得上你!追在他屁股后面的漂亮姑娘不知有多少呢!哼, 你倒去攀攀看……
从此,在饭店、在娱乐场所偶然看见他时,我对他就有点侧目相看。但绝对没 有采取主动。
后来有一次,我去姐姐家,看见他正与姐夫说话。我不知道他和我姐夫认识。 就这样,我们总算有了接触的机会。但也是出于礼节,平平常常地说说话,吃吃饭 而已。
后来有一天,在我们的感情毫无进展、毫无起色的时刻,他突然一把拉着我的 手,看着我的眼睛,用一种非常坚定的声音对我说——嫁给我。
他说得那样具体、那样肯定、那样直露,我当时一下子懵住了,因为我毫无思 想准备。
可是才几秒钟后,我马上一乐涸为我的脑子里响起了人家的那句话:哼,你倒 去攀攀看……
于是,我想——我居吻雨就攀给你们大家看看。
于是,我立即就对他说,好的,我嫁给你。前后才不过几十秒钟,我就定了终 身大事。没谈……什么恋爱,就结婚了。
我说居吻雨,天上掉下来的一个丈夫,一步到位了……因为你没有为此付出过, 痛苦过,得来全不费功夫,所以你就不珍惜了,是不是?
她说是这样。我常常想,像我这种女人有时骨子里是很贱的,非得化大代价得 到的东西才懂得爱护呀,虽然他爱事业,又懂经营,但是我竟莫名其妙地不要他出 去做事。天下哪有这样的事?不干吃什么?用什么?一个男人光会陪着女人,有什 么用?第一被告不就是这样吗,整天不干正经事,就出邪念想着用贝反毒来挣大钱… …奇怪哦,这道理连三岁小孩子都懂,我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哦……所以我今天落到 这番田地是应该的呀。
陆老师我现在幸亏是嫁的他呀。
我说他不是跟你已经离婚了吗?
她说是离婚了,但是我念着他,总觉得心里有份依靠似‘的。虽然他上次来时 我还在“骂”他呢……
我说你骂他什么?
骂他骗人,我讲你答应等我十八年什么的,是乱讲。就算我十八年后能走出这 大墙,但那个时候,我已经是一个老太婆了,你等我还有什么用呢?我说你就会骗 我安慰我……
听居吻雨这一说,我不禁暗暗吃了一惊。身陷囹圄的居吻雨,处的刑还是死缓, 对着昔日的丈夫,竟还敢说这样的话。
居吻雨抿嘴笑了起来,她说,他听我嚷了半天,接着就对我说:“你好像瘦了, 多吃点。”
陆老师,我给你掏心里话。居吻雨压低声音对我说,我不怕你耻笑我,有时半 夜醒来,睡不着就想我这一生……虽然我才三十么,落到了这个份上的人,就都有 “资格”说“这一生”了,当然是不光彩的一生,是不是……陆老师你不见笑哦, 我想我这一生怎么说呢?我是——先结婚,结婚后也没谈恋爱;后来就离婚,离了 婚后,反倒觉得自己在谈……谈了。当然这是我的感觉,或许是单相思。单相思我 也不怕,我这么长的刑,怎么能拖累他?但是不管怎样,他总是我精神上的一份依 靠。
我知道她没好意思将谈的“恋爱”这两个字说出口。但有迹象告诉我,他们两 个真正的精神上的交流,或许正是在出事后的今天才开始的。
1997年10月18日,夜七时,书房。
电话铃骤然响起,拿起一听,原来是居吻雨的姐夫打来的。他告诉我说:居吻 雨的妈妈在家乡的街头,看到一本杂志。那杂志的封面上有个题目叫《魂断海洛因 》。因念着女儿的案子,乍见这题目,就分外触目分外揪心。是呀,她做梦也没有 料到,如花似玉的女儿,竟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染上这魔鬼,好端端的一个幸福小家 庭,从此家破人散。她做娘的心里如山石压着一般沉重。自从女儿出事后,凡有关 这类事的材料,她老人家几乎一篇不漏全找来看了。她自忖,要不是早就关心、早 就知道这类事,她说什么也会发现一点蛛丝马迹的,更不会让女儿碰那“东西”的。 她真是恨自己哪!
今天早上,她就把这本杂志买了下来。大家都在传着看,这是一份很好的禁毒 材料。
我说如果是这样,我写文章的目的也达到了。阿阳他看到了吗?
没有,他正在云南出差,已经好多天了。
那居吻雨的儿子好吗?
很好,现在他正在我的家里哪,在地上玩。
我说,那就请他听电话,好吗?
好,好,小蛋蛋,快,快过来听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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