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装店关门的事儿,王向东还不知道,大luo这次来也没有告诉他,只按王家的意思,跟他说生意还凑合。 见了何迁的面,不由得想到米彩儿,问了两句,何迁说已经出国了,临走给王向东留了两千块钱,要他在里面好好改造,毕竟还有将来。王向东感伤一下,没有深问,其实他更想知道米彩儿这些年经历的是怎样的生活。 为了暂时回避米彩儿带给自己的混乱,王向东转移话题问:“丰子杰应该开放出去了吧,可惜我们没能分在一起。” 何迁笑道:“这有什么好可惜的。”大luo嘟囔着说:“本来正月就该回来,可那小子不省事,因为打架把四个月的减刑给泡汤了,要六月初才能开放。” “那也快了,还有十来天嘛——呵呵,他知道我进来了吗?妈的,我们俩这是玩儿的哪出?”然后又转向大luo:“先前咱还核计着等他出来拉他一把呢,没想到他还没出去,我先撞里面来啦。” “哼,怨谁?你这狗脾气也该吃点儿亏了。要不,现在外面的形势多好,全国人民都掉钱眼儿里了,等你出来哪还有地方搁你这膀大腰圆的?” 王向东说:“刚进来时候我还真绝望了,可后来我也想开了,天塌下来哥们儿也得站着死,只要我的店还在,出去以后不出三年,我又是一大户!” “店?”大luo叹息一声。何迁抢先说:“老三你甭担心,不管外面怎样了,将来你回了社会,我们都是你的坚强后盾,咱重整河山,十年不晚。” 一阵铃响,王向东怅然道:“妈的,时间到。” 何迁一边起身一边说:“我们哥儿俩一人给你留了五百,还有彩儿那两千,一块儿给你上帐了,这几个月我就不来了,忙。” “忙好。”王向东说着也站起来,跟两人道别,接见大厅的门口,管教已经在吆喝大家各归各所了。 大luo忽然回头喊道:“老三,有封信给管教啦——嫂子的!” / 接见完毕,王向东在工区坐定,刚跟几个“杂役”聊了几句接见的话题,监区队长就招呼他去办公室。这个队长五十来岁的样子,长得还算慈善,要不是干着这份跟罪犯打交道的差事,应该不是喜欢瞪眼珠子的那种厉害角色。 喊报告进去,队长抬头看他一眼,又把目光落在手里的一张纸上,看了几眼说:“王向东,你老婆来信了。” “哦。”王向东伸脖子看了一眼,队长一抬头,他赶紧把脑袋缩回去。 “最近情绪还不错?” “还行,彭队,都是政府教育的好。” 队长笑道:“改造道路无止境啊,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多看光明面儿。” 王向东疑惑地又张望了一眼管教手里的信,试探道:“彭队,我家里有啥事儿吧?” 彭队长把信一折,塞回信封里,说:“没事儿,你老婆来的信,看的出你老婆是个要求上进的好媳妇。” “人家是单位的团支书嘛,还供产档员呢。” 彭队长又笑:“这个我都了解,档案里写着哪。”然后来回翻转着信封说:“你老婆在信里恨铁不成钢啊——王向东你也是不争气——是不是觉出来跟人家有差距了?” “鸿沟啊。” “哼,还有脸说?要是我,早跟你离啦。” 王向东“唉”了一声,道:“我也不是没琢磨过这事儿,那哥儿几个也都说过,象我这情况,早晚也不好保,还不如先提出来争取个主动,省得最后叫人家甩了,多没面子?” 彭队长轻敲了一下桌子,不满地呵斥道:“什么态度你?这混帐话是谁总结出来的?还有点儿人性吗?”看王向东笑而不语,他站起来倒了杯水,接着说:“男人要对家对社会都有责任感,你们就是因为没有这种责任感,才会逞一时能,犯下终身悔恨的大错!你们都会叫一句‘好汉做事好汉当’,其实这是最混蛋的一句话——什么好汉?狗屁!你以为你们是大宋朝的梁山英雄啊?哪个不是娘生爹养的?哪个没有亲人朋友?你一个人在这里坐牢,全家光荣怎么着?你知道外面多少人牵挂你们被你们拖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例子还少吗?你说说王向东,你们组里那八个人有没有?” “至少仨。”王向东说完,更加迷惑地看着彭队长,不知道他跟自己激动个啥,不会是陈永红的信惹起的吧? 可这封信彭队长就是不给他看,看样子他好象根本就是已经把这事儿给忘了,然后不知怎么就起了感慨,在这里给自己开起了批判会。王向东无奈地在心里苦笑着:我招谁惹谁啦? 彭队长终于又把信拿起来,抖了抖说:“你老婆问你,将来有啥打算?” “好好干买卖过日子呗,再不犯法了。” “甭跟我说套话。其实她也是这么嘱咐你的——多好的媳妇,唉,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你的将来呢,你说你以前咋就不知道珍惜?” “我珍惜了啊。” “珍惜了你扎那刀子的时候就该先想到家里。” “唉,我就是血热,烧起来压不住火啊,冲动了,冲动了。” 彭队长摇了摇头,叹息道:“你啊,你们这些人十个有八个不是从心眼里想犯法,谁天生就是罪犯?真成了罪犯还能通过改造焕发新生呢,人要对自己有信心,你说对不对?” “对,不能再对了。”王向东紧盯着他手里的信封,急急地想:“饶了我吧。” 彭队把信往桌前一推,道:“回去好好想想我说的话,该珍惜的就得珍惜,没珍惜好的怎么办?争取机会重新珍惜一回吧——抓紧给你老婆回封信,这么好的媳妇要是离了怪可惜的,孩子也可怜啊,才两周儿吧?” “两周儿半……”王向东含混地答着,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他听出彭队长话里的意思了:莫非陈永红这封信真的是要和他离婚的? 当时脑子里空了一下,并没有太激动,只默默地把信封抓在手里,跟彭队长说了声“谢谢”,退了出去。 / [杂役]不是指社会上的杂活儿和干杂活的人,是一个监管场所的专有名词。在监狱里,杂役是由监管单位指派的“有能力且表现积极”的犯人头目,负责协助狱方管理其他犯人的犯人。杂役和一般所说的“人头儿”的区别在于,杂役是由政府指派的,人头儿是犯人们在争斗过程中筛选出来的,通常,这两个角色是重叠的,即犯人里的人头儿往往被政府利用起来当杂役。一个劳改大队会有不同等级的多个杂役,这些杂役的领导者就被叫做“大杂役”,大杂役直接对监区队长负责。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一章-03丰子杰再见阳光
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丰子杰出狱了,五年的大墙生涯,除了使他的脸看上去有些惨白外,乍一看间,整个人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身体居然略略有些发福似的。 迎着丰子杰幸福的笑容,大luo、何迁还有丰子杰的母亲、哥哥蜂拥过来,这个拍一下,那个捏一把,只有丰娘在旁抹着眼泪。五年时间里,丰娘显得苍老了许多,六十来岁的人看上去恍惚古稀。 丰子杰挣开大家,轻轻拥抱了一下母亲,说:“哭啥?这不是出来了吗?” 大luo招呼道:“大家都上车,秦得利在饭店等着哪!” 丰子杰环顾一遭,长出了口气,问:“老三真的进去了?” “跟你说过几次了?跟你一样,都是狗脾气惹的祸,一口气咽不下就叫你到里面憋上四五年——”丰娘看一眼监狱的大铁门,拉着儿子急步向路旁的一辆丰田轿车走去,一边说:“——这种地方,想起来都堵心!看你以后还那么大肝火不?” “放心吧妈,从这里出来就等于大学毕业,儿子现在也是知识分子了,以后该靠脑子吃饭了。” “这话我爱听。”何迁一边给丰娘打开车门,一边冲丰子杰笑道。 丰子杰说:“听说你现在牛逼带闪电啦——这车是自己的?” “租来的,不过早晚咱哥们儿得开上这玩意儿,只许比它好不许比它次。”何迁得意地拍了一下司机的座背儿:“中区,旺旺酒楼!” “滨j道边儿上那个?” “还有哪个?” 大luo从前排回头道:“杰子,还记得金水旺不?” “哪个金水旺?没印象。” “最早在滨j道卖盒饭那个啊——这小子现在开饭店啦,早发了——他老婆是老三大姐夫的亲妹子,也是靠了老三姐夫才起来的。” 丰子杰哈哈了两声,道:“你们都行啦,就甩我一个落魄。瞧我这五年耽误的,青春跟事业全扯了蛋!妈的为五分钱车票判我五年,想起来我就想把公共汽车站给娘的端喽!” 丰娘急侧脸道:“你敢!回家我先把你锁起来!你害我还不够啊?” 何迁笑道:“丰娘您跟他着急还有够?他就是过过嘴瘾罢了,我一愤怒还想炸老毛的纪念堂去呢——谁没被耽误过?都当真早就国无宁日啦。” “我可受不了你们这么乱讲了,谁知道哪天就出事儿?现在的年轻人,我看哪个都玄!”丰娘说着把儿子的手抓紧了,好象生怕他一冲动就跳车找炸药包去,一路上还不放心地教导着:“你这两次三番地出事儿,让妈现在的脾气也好多了,没情绪也没脸跟人家逞强了,有个大事小情的能忍就忍过去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啊,你老成大爷说的对:能忍自安——什么有平平安安过日子幸福?” 一路上走着,丰子杰一直盯着窗外看,一会儿问:“这是哪?”“操,这不是哪哪吗?以前是菜市场,现在改商贸大厦了。”“这个呢?对了,小白楼,妈的也变样儿啦,搞建设也没经我批准,弄得我连家都快不认识了。”丰娘说:“你以为新鲜?咱家那里现在也加了马路,眼巴前的一排高楼,把咱那片平房整个给藏在里面了,憋屈死!” 丰子杰连连摇头,感慨万端,不过更多的还是新奇和喜悦。 车到南京路,再开一会儿就是滨j道了,丰子杰忽然问:“大luo,李爱华一个人盯摊儿呢?” 何迁先笑道:“人家现在是厂长夫人了,大某干了服装厂后,那破摊子早转给亲戚了。” “哦……”丰子杰沉吟着,又问:“没听说你们有没有孩子啊,早该有了吧。” “没有,先干事业吧。”大luo多少有些敷衍,他不太愿意当着丰子杰的面提李爱华,而且孩子的事也正逐渐地成为他和全家的心病:好几年了,李爱华的肚子特有风格,死活不见动静。 何迁也突然意识到个中的况味,赶紧说:“李爱国今天也不能来,不过他约咱们明天去北区聚聚呢,在龙兴大酒楼,档次绝对有。” “小子当刑警队长了?跟我不是死对头吗?”丰子杰舒心地笑起来。 / “旺旺酒楼”名不副实,只有一层。不过经过这两年的努力,里面的装修已经很到位,丰子杰进了门就啧啧赞叹,说以前这里就是个狗食馆儿,晃眼不见,鞋帮子改帽檐儿啦。何迁说这就叫日新月异。丰子杰又是感慨,大有韶光不逮的惆怅。 金水旺已经知道今天的场面,听见动静,跟秦得利一起迎过来,看着丰子杰的脸犹豫地笑道:“有印象,有印象,丰哥,卖盒饭时候见过。” “恭喜发财啊!”丰子杰拱了拱手。秦得利招呼道:“里面聊,里面聊!” 丰子杰一边走,一边笑问:“利子,去年老三出事儿的时候,听说你也漂了?现在摆平了?” “毛毛雨毛毛雨啦~~‘严打’我都没掉根毛儿,和平时代能栽里面去?斗大个石头到了我眼里就是一粒沙……” 何迁说你别吹牛了,明天见了李爱国你还敢这么说不? 进雅间落着座,秦得利还在不忿地说着:“你们这个老同学太不够意思,真正的犯罪分子不敢动,总想跨着区拿我立功——这次还亏了那个瞎四娘们儿,要不是她上下活动把事情平了,还真得没完没了地追究下去,今天我未必就能来给你接风了。” “瞎四儿不是跟老三对立面儿吗?怎么还帮你平事儿?” “操,她是帮她自己——啥时候我都是吃挂落儿的,好事坏事都是挂落儿,左右我能借东风,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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