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四姐正盯着伙计清点服装,抬头笑道:“还没过完数呢。” 王向东伸脖子一看,她的全毛西装一点问题没有,一下就急了:“姐姐我叫南蛮子给耍啦!” “咋了弟弟?”瞎四姐有些意外似的。 “福建人那批西装全给掉了包,没一件跟样品一样的!” “不可能啊!”四姐抬脚就拉他回去看。到了“家辉”,一瞧地上乱成一片的黑西装,四姐也急了:“操,这他妈谁玩儿的?有点儿过啦!” 王向东狠狠地把脚下的烂西装踢出老远,怒道:“我马上就回广州,找孙子算帐去!”四姐拉他一把:“傻弟弟你找谁算帐呀?” “当然找姓姜的啦!” “切,还不知道咋回事儿呢你就算帐?你想想,当时可是咱眼看着姓姜的打包,又眼看着老朱发货的啊,你找老朱还是姓姜的?人家谁能认帐?” 王向东直了下眼。可不是么?当时是看着那小子的伙计给打的包啊。 王向东忽然说:“也他妈邪了,怎么你的一件也没错呢?” 四姐撇嘴道:“你咒我啊。”转念一想不对劲,马上又说:“老三你这话听着不顺耳啊,什么叫我的一件也没错啊,是不是你怀疑我在这里面有什么偷手?” “你想哪去啦,我都给气疯了,说话哪那么圆全?我把我爸都怀疑了也怀疑不到你啊。” 四姐自己也嘟囔起来:“嘿,是有点邪门呢,怎么被掉包的都是你的货?——对了,肯定是装车的时候,你的货靠外,扒车的顺手给卸啦。” “小偷只管偷,还负责给你掉包?” 听王向东一点,四姐摇头,也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推测,在那里皱着眉头琢磨:“是怎么叫他们得手的呢?又是谁干的呢?老朱是不可能啦,那姓姜的也没机会啊。” 这里一热闹,邻近的几个老板都过来了,七嘴八舌地跟着分析,越说越离谱。这时一个瘦子挤上来说:“老三你把心放肚子里,一百一地是叫发西装这小子给障眼了,我他妈有血的教训啊,前年也是到广州,进衬衫,当时盯得紧,眼瞅着他们给打包,后来背回来一看,都是他妈布头儿!——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就是交钱的工夫,后面给换了包,其实旁边早有一包假的给您预备好了的。” “那后来呢?” 瘦子一跺脚:“肉包子打狗,哪还有他妈后来?!我找回去啦,谁认帐?人家问你:当时是不是眼看着给你打的包?——问的时候,旁边就过来俩身上盘龙附凤的爷们儿,比我高两头!我还闹屁啊闹!认倒霉吧大哥,以后机灵点儿全有了,不上当不叫做过生意。” 王向东一边听他控诉血泪史,一边下意识看一眼四姐,瞎四姐读过他的目光,自己先抢过话来说:“牙签你说的也不对,老三我们俩是在一家上的货,又是同时上的,怎么就掉他一个人的包?还是四包哎!” 被叫做“牙签”的瘦子一看四姐目光犀利,马上讪讪道:“那……咱就闹不清楚了——没准骗术又升级了吧——要不就是该老三倒霉啊。” 王向东一看门口打转的两个顾客溜达走了,赶紧气咻咻地吩咐:“娟子,收拾了收拾了,先做买卖。”回头又说:“这事儿绝对没完,谁敢算计我,我让他一回清不了,一辈子慢慢清!” 四姐挥挥手:“大家回去看自己店吧,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要不咱给老三捐款弥补弥补?” 几个人安慰两句,散了。四姐说:“弟弟先甭上火,你的货不是没了吗?这个全毛西装还得咱姐俩一块控制市场,得,先从我那里匀一百件给你,你卖完了给我算帐。” 王向东说回头再说吧,想好了我找你去。 瞎四姐拍一下王向东的胳膊,叹息道:“任栽吧,这就象做古玩的,出门就不能回头,只能怨自己打眼了,没水准,咱只能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慢慢找补吧。” “没完,这事没完,我不给他长点记性还真咽不下这口气,两万来块啊,我容易嘛!” 瞎四姐也愤慨道:“要在两年前,我二话不说就敢拎着片砍儿跟你找那孙子去,现在不能那么冲动啦,一失足成千古恨咱说远了,至少对自己的生意也没帮助,都是无头案呀,最好的结局也就是两败俱伤了。光图出了一口恶气,把自己将来给放进去就不值了。” “你那意思,叫我吃个哑巴亏?” “不亏,至少叫咱都长了记性,以后做事更严密些就是了,记着姐姐的话,别相信任何人,生意场上不是你骗我我骗你,就是互相算计着玩儿,自古商场如战场嘛,谁玩意高谁就能站住脚。象姐姐我这么对朋友披肝沥胆的有几个?” 王向东看着李淑娟把几包西装都码在墙脚了,咬牙切齿地说:“四姐你放心,我老三的脾气你也知道二三,谁对我好,我能跟他刀山火海地死磕,谁要是黑了我,我绝不客气,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瞎四姐拍他一下:“跟我一样。”然后叹了一声:“唉!咱这脾气可不是好脾气——好了老三,你也别窝火了,男子汉大丈夫什么事儿都得往开处想,不就两万块钱学费吗?干顺当了,一个月就回来了。千万别干傻事儿啊,这种事儿很多人都经历过,还没几个能把事情摆平的呢,要是对方在九河就出不了屁了,广州啊,咱到人家地界上找理去?真有理也不容你弯腰拣啊。怎么样老三,听姐姐一句不?” 王向东说四姐你忙去吧,我算栽了。 瞎四姐一边做出要走的架势,一边还给他深入着:“这栽跟栽还不一样哪,你这是叫人使了绊子,倒了就爬起来呗,能摔得比以前聪明就是收获。要是因为自己行的不正崴了脚,一头跌下去可就不同了。” “放心吧,我还没叫他坑成穷皮,就是弟弟今天倾家荡产了,明天还照样在滨j道爷们儿似的戳起来。” “这我就放心了。”瞎四姐笑着,走了出去,毫无线条的身体很快在喧嚣的人流里淹没了。 /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 第八章-05英雄爱英雄,进军广州
旺旺饭店的单间。涮羊肉。桌上立着四瓶“二锅头”,两瓶已经见底。 王向东、秦得利,还有一个八字胡的生面孔,正坐成一个等边三角形,边吃边聊,一个个情绪都有些激动。 秦得利往自己的小碗里又倒了点儿调料,蹲一下碗底说:“老三,凭咱的关系,这事儿你既然跟哥们儿说了,咱就得办!” “没错啦——”那个第三者挥着烟说:“只要秦得利叫你一声兄弟,你就得认我这个哥哥,我弟弟有难我能不帮?” 秦得利道:“山猫说的没错!老三,我不是跟你说了嘛,山猫跟我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交情了,从一块儿跟韩三玩儿,到后来给我供烟,没做过一件走板儿的事儿!别说广州当地,就是从他老家湘潭,也能拉几十号弟兄来,到时候直接平了温州城也不在话下,就看咱哥几个高不高兴啦!” 王向东举了举杯,三个人先喝一口,然后他才说:“咱不是玩不起大的,不过我向来爱憎分明,冤有头债有主,我就针对一个姓姜的。” “山猫”说:“行了。兄弟你说吧,到底要个啥子效果?卸胳膊还是卸腿吧!” “没那么严重,是我的货,给我规规矩矩地送过来,中间的损失加倍赔偿。” “简单了,对山猫来说就是小儿科。”秦得利笑道:“山猫,到时候好好给他放放血,咱的弟兄也不能白忙活啊,人吃马喂都冲他说了。” 山猫说这还用你教我?又对王向东说:“这事儿宜早不宜迟,我明天就给家里电话,叫他们码好人,你准备好火车票咱哥儿仨就杀过去。” 秦得利问:“老三,带不带几个九河的人去?”王向东说除了咱俩,谁也不带,咱就找当地人灭他,让他以后做事儿也掂量掂量,别以为外地人就治不动他。 “不过,”王向东一口把残酒干掉,慷慨地说:“最后得让那小子亲自押着货给我到九河来,我得叫市场里那帮人看看——老三可不象他们那么窝囊!” 山猫大手一挥:“你说咋办咱就咋办!也叫你看看哥哥的能量!” 王向东把酒一一满上,举杯道:“嘛叫缘分?嘛叫朋友?酒里全有了!”秦得利和山猫红着四只眼睛,神情豪壮地也举起酒杯,各说两句大话,仰脖饮了。 王向东努力把酒向下压迫了一下,扶着桌子,用生怕对方听不到的大声说道:“我爹早说过,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二百件西服,不就两万来个儿嘛,算个屁!在咱爷们眼里,钱算个屁!” “屁也不算!”山猫说。 “我争的是这口气!” 秦得利吐口唾沫道:“对!就一口气儿!” “要做生意,赔得只剩几吧蛋子了我也不含糊!可玩儿我不成!” “门儿也没有!咱是谁呀?” “把狗日的从广东北打广西南去!” “以后咱就是亲兄弟了!” “比亲兄弟还亲!” “哥哥我还得敬你。” “敬八回了。” “敬的还少!英雄爱英雄,今儿个弟弟高兴!高兴!” “山猫满上,我陪着!”秦得利兴致高涨,已经开始“认酒”了,越喝越甜蜜。 / 转天,王向东被叫醒时已经是吃午饭时间,王向东迈着花步到厕所冲了把脸,回到客厅,王老成正气哼哼坐着抽烟。 “爸,我昨天怎么回来的?” 王老成翻他一眼,没说话。林芷惠道:“是人家水旺给你姐打电话,问了咱家的地址,又找车送你回来的。” “你咋那么爱搭理他?”王老成横了老伴儿一句。 王向东一边大口喝凉茶,一边说:“昨晚上谈重要的事啦,一高兴就给高了,没觉得怎么喝呀?” “研究国家大政了?”王老成不屑地说。 王向东嘟囔道:“生意上的事。” 已经三天了,他被骗的事都没跟家里透露半点风声,他知道说了也是白白给自己找别扭,王老成要哀悼世风日下,林芷惠自然要心疼银两,陈永红还不定说出什么屁话来,总之没有一个人能帮他解决实际问题,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大家一起安慰他,那又管啥用?现在他需要的可不是漂亮话。 昨天,他也是想了很久才决定找秦得利的,他记得他说过自己做假烟的上家就在广东,而且大小还是有些势力的。本来他希望能通过人情关系把事情和平解决了,没想到正在九河的山猫是个不省事的,几个人动情沟通的过程中,王向东的斗志也逐渐高涨,最后才决定来个无毒不丈夫。 脑袋里面还有些疼,饭也吃不下,只啃了半个苹果后,王向东就赶紧下楼了,倒不是急着去开店门,他怕秦得利跟山猫酒劲一过把正事儿给忘掉。 山猫回的传呼,秦得利果然还在死睡,不过山猫说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催促王向东去买票。王向东觉得山猫太够意思,放了电话就奔了火车站,滨j道的生意也顾不得了,损失几百总比损失两万要好得多。 票居然买得顺利,都有座位。当时就跟山猫联系,说明天下午的火车,山猫说:“甭管啦,到时候火车站见。” 王向东到了滨j道,正在服装店门口坐着的李淑娟笑着站起来:“来了三哥?” 王向东忽然有些感动,抱怨道:“一直在这里等啊?怎么也不打个传呼?” “号码在店里放着呢。” 王向东一边开门,一边想:这家伙没有许凤的机灵便儿,倒是蛮有耐性的,不象能偷奸耍滑的主儿。 进店坐定,王向东在纸上写着说:“小李啊,过两天我得出去一下,你一个人盯店成么?” “一个人啊……” 王向东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怯懦,便说:“三哥信得过你,顺便也给你一锻炼的机会,我把所有服装的价码和最低价都给你写下来,到时候别记串行了。还有,我二姐可能请几天假跟你帮忙,不过大多数时间还是你一个人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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