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犯儿的管教把我叫到旁边嘱咐:“死人案儿,看紧点,别让他溜边儿睡。” 我赶紧跟缸子他们碰了一下,缸子说死人案在看守所里是大事,一天24小时得派人盯着。 我不敢掉以轻心,立刻暗中布置,要大家晚上值班时提高警惕,既要配合政府防止杀人犯自绝于人民,更要提防他抱着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的错误思想伤及无辜,就算屋里不少人都该死也轮不上他过瘾。 我警告说谁的班上出了事谁兜着!其实我心里明镜儿似的,谁出了事我都脱不了干系,现在觉得当官有当官的不爽了。 卢管知道情况后,专门进来跟杀人的聊了一会儿。 于是知道那个挺魁梧的家伙叫武当,家就在离县城很近的村里。武当神情昂扬,告诉卢管他捅的是他的一个乡亲,自首的。 卢管赶紧吹捧他:“我就喜欢这样的,敢作敢当!自首好啊,能轻判好多呢,你在这里好好呆着,别想那么多,事情已经出了,想也没用,看你这气色也是红脸汉子,扛得起事的人。有什么困难就跟麦麦说。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们村里来了一拖拉机的人,联名保你呢。” 武当眼里闪出一线光。 卢管给武当打足了嘛最剂,临走时又单独嘱咐了我几句,基本思想还是要绷紧神经,不能百密一疏。 晚上我们把武当叫到前铺来,跟他一通瞎聊,提外面的这个那个,缸子居然跟武当攀上了亲,一竿子打不着两竿子扎瞎眼的转轴亲。缸子管武当叫“二哥”。我们也就顺着叫。 二哥的情绪非常好,似乎已经忘了脚上挂着的累赘。这就是思想工作的力量。 要的就是这效果。 脸儿一亲,缸子就放开问了:“二哥你这是怎么回事?” “不瞒你们说,我都有些嫌牙碜。”武当猛吸一口烟,继续说:“我捅的是我嫂子一相好的。在当块儿也是一恶霸,我算为民除害,我就这么跟警察说的。” 阿英跟捧道:“二哥你整个就是一武二郎啊!” “我大哥没好多年了,稀里糊涂就病死了。我早就怀疑这里有藏手。”武当越说越象武二郎了。 我说二哥你在外面干什么的? “做生意。”武当诚恳地回答。 “做什么生意啊?”我看他形象上好像跟生意人有些距离。 “也没什么大买卖,就是骑车驮菜,转村卖卖。” 我好悬没笑出来。 武当却陷进绵长的回忆里:“我不容易啊,我妈在我两岁那时开始守寡,在村里总受欺负,那阵儿还是生产队呢,一家子基本上没吃过饱饭。我16岁就跟人上新疆开矿去了,伊梨昭苏县,阿克牙子牧场那片有个加曼台锰矿,那阵还没有归矿物局,就是私人的。” “二哥你还见过大世面呢。”可能听到武当熟练地说出一串陌生的象外国地名似的单词,阿英显得很崇拜。 武当自豪地说:“我在那里放炮,干得好啊,矿长待咱不薄,后来我娶了咱老家的媳妇,就把她也接过去,可她死活受不了那个地方,水土人情都不服,又赶上矿里出事故,我就带着家回来了。回来快10年了。操的,不回来也没有这个事儿!” 我发现武当很健谈。 缸子说你这个事是怎么犯的? 武当神采飞扬地讲道:我捅那个李大秋啊,在我们那就是一地痞,混横不讲理,踢寡妇门挖绝户坟的坏事算做绝了,没人敢惹。人家小法不犯,小错不断,派出所拿他也没法儿,加上守家在地的,带大壳帽那些人也轻易不愿招惹他。我嫂子也不争气,楞跟他扯上闲事了,在咱农村这事寒碜呀,我老娘气得差点瘫了,我侄子也他妈没血性,就知道跟我念叨,撺掇我管管他妈,我一小叔子,怎么跟嫂子说那个事?你熬不住了走个道儿也没人拦着呀,现在跟我妈那个时候不一样了,爹死娘嫁人很正常嘛。 正常,我们都说。 前俩月吧,我跟李大秋在街里碰见了,我就警告他少往我嫂子那跑。那傻逼说是你嫂子犯骚勾搭我!我说再让我看见,我就宰了你狗操的。他说还真看不透你!我们说呛了,当时就动手了,那傻逼手黑,拿一板砖开我脑袋上了,现在还有一疤瘌呢。 我们在武当的指引下,找到了他后脑勺上铜钱大的一个痕迹。 “从那天起,我就憋着劲呢。”武当恨恨道。 “有仇不报非君子!”阿英首肯道。 “今儿上午让我逮着机会了!”武当解气地说:“我侄子给我打电话说李大秋又上他们家去了,我说你甭管了!然后揣把剔骨刀就奔我嫂子家了,一看李大秋还有俩乡亲正跟我嫂子来麻将,我说李大秋你马上给我滚蛋,李大秋比我壮,当时没把我搁眼里,连屁股也没动,说你个手下败将跟我牛逼烘烘干什么,我上去就把桌子给掀了,麻将哗啦一散,李大秋上来就给我一眼儿炮,我躲开了,扑过去把他给按底下了,那两个来牌的往起一拉我,操!李大秋借机翻起来,从后面把我搂上了,一只手抓到我卵子,叫着非把我废了不可,我真红眼了,一挣肩膀,腾出一只手来,刀子可就抽出来了,扑扑从裆底下就往后面捅了两下,那傻逼当时就叫妈了,我扎他大腿根儿了,血往外蹿,跟水龙头似的,我不解气,照逼肚子上来一脚就走了。出门一想,这事完不了呀,跟打一乌眼青不一样,就奔我三叔家了,我三叔是村长。我告诉三叔说我捅人了,给报案吧。 “你这顶天算故意伤害,怎么打上故意杀了?是不是打的杀人未遂呀?你自己弄糊涂了吧。“缸子分析道。 “哪呀,我一直以为那傻逼死不了,我也没想真弄死他呀,扎大腿两刀能死人?进刑警队时候,我还跟警察说呢,我说我就是想为民除害。后来警察跟我说李大秋死了,你这是故意杀人,我当时就蒙了。” 缸子说:“你那是捅大动脉上了……你那口供没录好,应该从开始就咬定是想扎他一下让他长长记性,能打个伤害致死就好多了。” “我就是没想到他会死球儿。”一涉及实质问题,武当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现实处境了,神情有些恍惚。 我一看形势不妙,马上给缸子丢个眼神说:“没大事儿,一个自首,一个联名取保,都帮你大忙了。” 缸子马上说:“就是就是,弄好了也就弄个十来年,现在减刑又容易,最多十年就出来,象你这样,出来四十几岁,正当年呢,什么事也不耽误。” 肖遥说:“主要是为村里除了一害,出来以后大家也都会高看你。” 武当直了直脊梁,强颜道:“哥们儿扛得起,判多少扛多少,怎么也是一条人命换的。” 缸子说:“就是嘛,想开了就什么都不在乎了。身子都掉井里了,靠耳朵还能挂住?” 晚上好歹安顿武当睡下,心里一块石头算暂时落地。 (修订版在读写网duxie.net首发)
第一单元:分局看守所 第三章 10 心有戚戚 (更新时间:2004-4-1 14:56:00 本章字数:2867)
以后我们就管武当喊二哥,他心情好的时候,也叫他武二郎。 我叫他武二郎时,就说其实你嫂子按说比金莲还命苦,追求点个人幸福也可以理解,现在女性早就觉醒了,我有意把“性”字加了几个分贝。武当说那也得找西门庆,不能找蒋门神啊,我说那有什么区别?武当说至少西门庆还文质彬彬,蒋门神整个一地痞嘛。 阿英说苍蝇不叮没缝的蛋,你嫂子是不是本身就有些骚呀? 武当说那我不能说,毕竟她还是我们老武家人。 我们开玩笑的时候,缸子显得热情不高,心不在焉。他最近有点烦。 缸子终于盼来了起诉书,一看就有些上火,脑门子筋都蹦出来了:“操,怎么给我加了一条持刀入室啦!” 阿英凑过去看了看起诉,满腹狐疑地望着缸子:“我说你小逼是不是瞒着我们,细节都没跟我们交代?还是警察叔叔眼贼!” 缸子急扯白脸地辩称:“不跟你们逗,我脑袋真大了,这一变动,就得多判他妈一倍。”缸子扳不倒骑兔子,怎么也呆不稳当了。 我赶紧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缸子一脸无辜地说,小卖部那个傻逼不是打110了么,缸子不是不懂法的人,知道这事不出什么都不算,出来就套上“抢劫”款,认倒霉,谁让他当时脑子里没有绷紧那根弦呢。缸子说我一直就没觉得冤,咱这就叫抢劫,法律就这么规定的,上次有一哥们儿跟人家打架,把对方干尿了,那人跑了以后,那哥们儿一看地上掉了几十块钱,你说搁谁谁不捡起来装兜儿?没想那孙子敢情跑去找警察了,警察一来,他正没事儿人一样在那吃羊肉串呢,抓分局一吓唬,把捡钱的事说了,得,抢劫!法律就这么规定的。咱服气,该你倒霉就得认。可我这事也他妈太离谱啦!缸子抖着白纸黑字的起诉书喊。 我说那刀子不会是警察给你变出来的吧。 阿英胡说道:“他们破的案子越大,奖金越多,所以给你可劲往大处撩呗!” 缸子说那倒不全是,刀子是我的,可我根本没掏出来,在腰里别着,整天别着呀,我对社会没有安全感还犯法?我从傻逼那里拿完钱,就请刚出来的哥们儿喝酒去了,警察从饭店把我掏走的,一搜,刀子出来了,当时还问了,我说那刀根本就没掏出来,也从来没想掏它,用的着嘛! 阿英说肯定是小卖部的那傻逼诬赖你的。 那警察也得跟我核实一下吧!从来没有人再问过我刀子的事,我以为落个没收就完事了呢,操她妈的,也太不挨边儿啦! 我安慰他说,要真象你说的那样,到法庭上还有一拼,不一定就打上持刀。 缸子说你不知道,我就在下边能耐,一到法庭上情绪就容易激动,茶壶里煮饺子,光心里有数,倒不出来呀,又没有律师给把关,到时候肯定跟他们急,再打上我一个态度恶劣,那不土地爷掏耳朵净剩她妈崴泥了? 一提到律师,缸子牢骚大了:“老百姓你就不能犯法,连律师都请不起还犯什么法?” 缸子进来快仨月了,家里就送了两次50块钱,生活算困难的,这点从他老婆的信里,也可以看出来。作为直接领导,我没少接济他。我懒得听他哭穷。 我说律师不也就那两下子嘛,这辩护词我给你写不得了。 缸子笑逐颜开:“嘿,以前还真没动过这个心眼儿。” 我说那是你对我的重视还不够。 我说不就把刀子的事说清楚就行了吗?不过我没打过官司,这格式什么的你清楚吧。缸子说没什么格式,就是最后陈述时我念的那个东西,我悔罪的心情一定要写上,告诉法官我要用悔恨的泪水洗刷我的一生。我笑道这都哪来的词儿,缸子说上次进去时候他就这么说的,效果还不错。我说那就给你写上,不过别跟别人说是我写的,我嫌寒碜。 武当在一旁着急地说:“麦麦你也给我写一份吧。” 我笑起来:“事儿刚到哪呀,二哥你也太急点儿了吧。” 鬼螃蟹悔意顿生,说早知道让你给写个陈述了,我那变压器是不带电的呀。 正说着,外面突然门响,管教喊鬼螃蟹的名字呢。 “鬼螃蟹接判儿了。”缸子经验十足地推测。 果然,值班管教进来提走了鬼螃蟹,顺便告诉我们给他收拾东西。判决书都到外面去接,接了“判儿”的人马上就转到隔壁的“已决号”里,给十天的上诉期限,十天后没有上诉的,大部分就装车里拉W市监狱去了,余刑不满一年的则留在看守所服刑。 鬼螃蟹是我送走的第一个“已决犯”。 过了十分钟,鬼螃蟹红着脸回来了,很激动的样子,进门就骂道:“操她奶奶的,十年!” 老耙子从豆子堆里抬起头:“那你是打的第二款,十年起步的那款,已经最低了。” “别操你妈啦。”鬼螃蟹给了他一句,对我说:“麦麦我走了。”我说你也没有别的东西,直接抱被子吧,我刚才给你塞被子里两盒烟,到判号儿抽去。鬼螃蟹连说谢谢。 鬼螃蟹抱了被出来,跟大伙说再见,缸子说提前给我占个位置,到劳改队狠点混,要混大人头了,后去的哥几个还能沾你的光。 鬼螃蟹嘴里铿锵地念叨:“上诉,必须上诉!” 门口的管教晃着一大串钥匙,不耐烦地催促:“你他妈利落点行不,下猪哪?” 鬼螃蟹息声,蔫蔫地出去了。 老耙子跟管教假熟,舔着脸问:“刘管,今儿判了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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