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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号房 (全集)

时间:2006-06-01 19:30:12  来源:网络  作者:吴尔芬  阅读:40292次


  里间的动静可以说是惊天动地,作为管制刀具,剃头刀是绝对不能进号房的。武警们挖地三尺,将任何可能藏匿的角落都翻了个底朝天。因为九号房有小如出去剃头,剃头刀传进九号房的可能性就更大。武警拆掉所有的床板,并一块一块搬到外间;抖开全部包裹,衣物也一件一件扔出外间。两个内役抬粪箕进来,装走了成堆的旧报纸、破碗、烂布块、塑料袋、烟盒,诸如此类。

  号房的铁门一上锁,大家就轰的一声冲进里间。整个号房一片狼藉,被褥掀乱、包袱抖开,味精、榨菜、肥皂、报纸、衣服扔得满地都是。牢头指挥大家先铺好床板,刀疤向牢头报告不幸的消息,号房的两包烟被搜走了,“那可是仅存的粮草呀。”刀疤说。

  小如无所适从,正打算进去干点什么,却被九爷扯住了衣角:

  “理发啦?”

  “嗯。”

  “你知道剃头刀的下落?”

  “不知道。”

  “但是,”九爷灿烂地笑了一笑,“你的表情和肤色都在起变化。”

  小如觉得心脏停止了跳动,就像是被九爷捏碎了。九爷又是一笑,这一笑显得宽容,看来他不打算把小如逼向绝路。九爷话题一转:

  “提审有什么新进展?”

  “我被逮捕了。”

  九爷“噢”的一声:有些喜形于色。九爷看出小如的纳闷,把手搭在他肩峰上说,“好事,你已经过了一关,接下来就等起诉书了。”

  小如看里面忙得一团糟,外间反显得清静,于是向九爷提了个问题:

  “你为什么可以不下跪?”

  九爷往上一捋头发:“看到了什么?”

  “长头发。”

  “还有呢?”

  “一道伤痕。”

  “我的底线一是不理光头、二是不下跪。”九爷说,“第一次他们几个兵一起上,硬要剃我的光头,我死命一拧,伤痕就留下了。这道疤为我赢来了尊严,非常值得。”

  “别人怎么做不到?”

  “因为他们要得太多,要多吃多占、要做牢头,尊严就不能再给了。你想要什么呢,大学生?”

  “我要撬开保险柜,为父亲雪耻。”

十:鸟和牢头的恩怨

  新一轮的全国性“严打”开始了,装在监窗外的小喇叭唧唧喳喳一遍又一遍地聒噪,重复了十几遍指导员的动员报告,题目是《彻底坦白,检举揭发,争取从宽处理》。小喇叭噪声很大,像一个激动不安的醉汉,如此不厌其烦,大家总算领会了指导员的意思:

  “海源看守所积极遵照上级公安机关的部署,扎实认真开展严打斗争活动,分管号房的管教干部要在一周内同每个被收审的人犯谈话一次。如有检举揭发其他犯罪分子重大罪行并得到证实的,或提供重要线索、证据,从而得以侦破其他重大案件的,以及能彻底坦白或交代新罪行的,将参照《刑法》第六十三条、第五十九条之规定,和《全国仁大常委会的暂行决定》,给予立功、减轻处罚、将功补过、解除审查等奖励。

  海源看守所曾先后获得‘省先进看守所’、‘省三级示范所’、‘省优秀科所队’、‘集体三等功’等荣誉称号,在这次的严打斗争中,海源看守所将进一步落实健全制度、强化管理措施,以确保监管安全和为严打斗争服务。因此,要把收押、巡视、提讯、押解、安全检查、出所等二十三种制度和十八种簿卡的建立完善作为首要任务来抓,使各项监管工作有法可依、有章可循。为了使各种制度有效地落到实处,本所将各项制度化解成每一个干部的具体工作,实行包管理、包教育、包监室整洁、保证监室安全的‘三包一保证’,使每一个管教干部做到职责分明。

  为了加强对人犯的法制教育、实行科学管理,本所从今日起每天安排一至二小时的严打广播,对在押人犯进行法律、道德和人生观的教育。同时,要坚持文明管理,教育干部不打骂人犯,并严厉打击‘牢头狱霸’,以确保严打人犯的收押。

  海源看守所要继续发挥整体管理的职能作用,加强与预审科、武警驻所中队、驻所检察室的密切联系,严打期间每周召开一次监情动态协调分析会,把各种事故处理在萌芽状态。强化干部队伍建设,狠抓廉洁自律,拒绝人犯家属吃请、拒收钱物,树立人民警察的良好形象。”

  这是个春寒料峭的早上,喝过稀饭大家躲在里间保暖,帅哥洗过碗也进去擦床板了。外间仅有三个人,一个是上厕所的九爷、一个是挽起袖子洗衣服的小如,还有一个是蹲在洗碗池角落的皇上。皇上忽略不计,因此,说是三个人其实只有两个人。

  九爷拉屎的怪异姿势吸引了小如:屁股高高撅起,头却深深地埋下,像一匹避难的鸵鸟。

  “很奇怪是吧。”九爷看似跟自己的生殖器说话,其实是在跟小如说话。

  小如浅浅一笑,说:“这样怎么舒服?”

  九爷抬起头放下屁股,脸上被倒流的血充得通红。“你不懂,”九爷喘喘气说,“这是为了看屎,看它离开肛门接触空气的过程如何改变颜色,这是判断是否健康的方法。你有判断自己健康的方法吗?”

  “没有。”

  “我来教你。如果是褐色……”

  “你教也没用,那个动作我做不来。”

  “是呀,有太多的事情只有我能做得来。”九爷揩了屁股提上裤头说,“我要让你做牢头。”

  小如拧干衣服往铁丝上晾,九爷洗了手,以一种舒畅的心情说。“前提是让牢头走,难点在于,我做不到让他平安地走,如果要他走,去的就是阴间。”

  小如用那桶荡衣服的水冲了厕所,以不易觉察的激动口吻说,“他早就死有余辜。”

  九爷以事不关己的平静注视小如,说话时红唇微启:“大学生,有失忠厚吧?”

  小如想重新表达自己的意思,广播咔嚓一声停了,点名的铃声骤然响起。大家受广播内容的震慑,排队的速度比平时快多了,小如只好同九爷一起站到最后。

  点名的是胡干部,丢失剃头刀的重大事故使他垂头丧气,欲言又止的神情就像在洞房花烛夜死了新娘。胡干部最终什么都没说,收起花名册就走了。

  刀疤有些幸灾乐祸:“这狗日的严打早不打晚不打,胡司令的剃头刀一丢就开打,检察室饶得了他?这下够他喝一壶的。要我说呀,宁可自己的鸡鸡丢了也别丢这要人命的剃头刀啊。”

  刀疤的幽默像一泡尿撒到大海里那样没有任何反响,大家保持一种难得的肃静。刀疤感觉不妙,一抬头,果然是指导员的老脸凝固在监窗外。

  指导员用他尖长的小指甲抠抠鼻冀,“有点水平啊小王八羔子,”他说,“严打期间我对你们号房要三包一保证,谁要往老子脸上吐口水,老子让谁屁股冒烟。”

  指导员愤恨地走了,刀疤用一个匪夷所思的举动来欢送他:倏地跳上通铺,猛然脱下裤子,抖动阳物说:“我很害怕哟很害怕哟,你们看小弟弟都吓进去了。”

  这一招刀疤取得了惊人的效果,整个九号房差点被笑声掀翻了。牢头没笑,若有所思地说,“你们听指导员人模狗样的广播讲话,还真是狗嘴吐象牙——出人意料啊。”

  “别听他穷叫,”帮主说,“就指导员那几句唬人的废话,还不是年年严打翻来覆去,我也能凑个八九不离十。这叫瘦公鸡打鸣——”

  “怎么说?”

  “有气无力。”

  严打成果体现在九号房就是收押了一个小青年。铁门一开,一个头发蓬松、细皮嫩肉的小青年就出现在大家面前了。逗趣的是,肩上居然背着书包,铁门一关就捂住脸蹲在地上哭,不但不敢抬头看人,而且哭泣的腔调怎么听都像个小媳妇。

  里间的迅速倾巢出动,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真有意思。”牢头托起他的下巴:

  “小朋友,让叔叔瞧瞧。”

  帮主倒吸一口凉气,小青年的俊俏模样镇住了他:细密的眉毛、整齐的白牙、可人的酒窝。“你们看这脸蛋,”帮主惊叹道,“就是我们村支书的媳妇也不一定有这么可人。”

  小青年说出的话也有一股童音的黏糊劲:“叔叔别打我。”

  “我们都是世上的活菩萨,菩萨怎么会打你呢?”牢头说,“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汤圆。”

  话一出口,汤圆就被大家轰然的大笑吓了一跳,“汤圆?怎么不叫馄饨?”

  牢头忍不住好奇:“那,你从哪里来?”

  “我是栗坡乡政府的交通。”

  “他们怎么严打你啦?”

  汤圆不回答,又伏下头恸哭开了。刀疤沉下笑脸,还没发作监窗外就传来指导员的声音:

  “都听好了,别难为他,好歹也是政府的交通。小家伙可是有庙的,哪像你们这些人渣,个个孤魂野鬼。”

  大家无趣地散开,留下交通独自哭泣。有一个人进了里间又踅回交通身边,帮他卸下书包、扶他站好、为他拭去眼泪。帮主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九爷的眼睛,九爷注意到,帮主为交通拭泪时,手背故意在脸蛋上蹭来蹭去。

  交通闭起眼睛忍住了帮主的手背,帮主并不过瘾,站在交通身后右手从领口伸了下去,左手则插进裤头往下摸。帮主也闭起眼睛,脸色现出了陶醉,从交通进号房的那一刻起,帮主就将他假想成异性,这样,帮主就当做自己的左右手都紧紧握住了女人最羞涩的部位。在臆想的沉迷中,帮主暗暗使劲,交通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随着一声尖叫,交通拼命掰开帮主绕在肩上的手。马上就轮到帮主尖叫了,帮主“哎哟”一声跳开了交通的身体,因为他的手腕被交通咬伤了。

  牢头没安排交通干活,要他交代案情。交通没有交代案情,说是要向牢头表演口技,然后鼓起腮帮子,果然能用巴掌拍出简单的音符。再好的节目反复表演观众都会厌烦,更何况这种小毛孩玩的小把戏。两场下来,交通的腮帮子就拍得通红,当他提出要演奏第三首曲子时,牢头不耐烦了:

  “滚一边去滚一边去。”

  碍于指导员的面子,牢头不好跟交通这种乳臭未干的人硬碰硬,不如来个就坡下驴:

  “九爷,你不是可以叫泥人开口、骷髅说话的吗?”

  九爷的心思都放在帮主的身上了,如果帮主如此张狂的行为九爷都会忽视,那九爷就不是九爷了。九爷用一句话,就足以表明他明察秋毫:

  “交给帮主吧,他有办法。”

  帮主正往手腕的伤口吹气,以一种迎难而上的豪迈说:

  “我来试试。”

  帮主取两个碗倒扣着问交通,“你们女乡长的奶子有这么大吗?”

  “我们乡长是男的。”交通的答非所问招来了惩罚,帮主将交通的嘴捏成O型,然后吐了一口浓痰进去。帮主死劲捂紧装上浓痰的嘴,直到交通在挣扎中吞了下去。帮主的这一怪招让人作呕,也让交通的脑袋瓜开了窍。帮主再问:

  “你们女乡长的奶子有这么大吗?”

  好汉不吃眼前亏,交通果断地回答:“有。”

  “你摸过吗?”

  交通有点犹豫,还是回答说:“有。”

  牢头出去干呕了一阵,回到交通身边更来劲了,瞧瞧交通,又瞧瞧倒扣的塑料碗,满脸的神采飞扬。帮主受到鼓励,逼近交通说,“坦白交代,摸过几次?”

  交通十分为难,不知要回答几次他们才会满意。“十次。”交通惶惑地说。

  “还想摸吗?”

  交通又要哭了,他在肯定和否定之间权衡,最后选择“想”,交通认定这样更符合大家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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